“人就在里面。”
知客僧小声道。
随随点点头推开禅院的木门,只见空落落的禅房里坐着个中年人,剃了渡,满面风霜,穿着件破旧僧衣,禅杖倚在墙上,俨然就是个驻锡的外来僧侣。
随随不以为怪,要把一个大活人千里迢迢从江南送往京城,经过那么多道关卡,要瞒过那么多守卫的眼睛不容易,以游方僧人的身份行走,最不易令人起疑。
那僧人见到随随,眼中闪过愕然,接着他便扶着墙站起身,向她合十一礼;“檀越有礼。”
随随注意到他脸色灰败,双腿打颤,整个人瘦骨嶙峋,显然身有重疾。
她向他点了点头,开门见山道:“我有些事想问问阿师。”
那人道:“檀越请问,贫僧知无不言。”
随随道:“听说阿师曾在皇后宫中侍奉?”
那人微微蹙眉,脸上现出痛苦之色:“是。”
随随道:“缘何出宫?”
那人脸上痛苦之色更甚,握嘴咳嗽了几声道:“因贫僧听了不该听的话,见了不该见的事,那日在殿中伺候的宫人内侍全被主人赐服,一条草席裹着扔出了宫外。”
他回忆着,眼中沁出泪来:“不知贫僧命大还是药服得不够多,竟在乱葬岗中醒转过来。
因身上盖的土薄,贫僧扒开覆土,便爬了出来,手脚并用地爬了一整日,爬到山道旁,幸得一个过路僧人救治,捡回了一条贱命,贫僧便认他做了师父,侍奉着他游历到江南,只不过余毒大约是清不干净,便成了这副半残的模样。”
随随这才知道他这身僧衣并非伪装。
“你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见了什么不该见的?”
她问道。
那人皱了皱眉,回忆道:“那是先太子殿下刚从西北回来时的事。
殿下来找皇后娘娘,说有事相商,娘娘便将贫僧等人屏退至殿外。
他们在里头说话,起初声音低,外头听不见,但渐渐的娘娘的声音便高起来,贫僧依稀听见几句,大意是殿下要娶什么女子,皇后娘娘不同意,两人争执起来。”
随随颔首:“就这些?”
桓烨要让出储君之位来西北找他,可想而知帝后肯定会反对,这算不得什么私隐,皇后便是再心狠手辣也不至于为着这几句话灭口。
那人摇摇头:“皇后娘娘驭下虽严,也不苛待人,不至于为这两句话毒杀那么多奴仆。
是后来的事。”
随随静静听着。
那人接着道:“那日太子殿下与皇后娘娘闹得不欢而散,太子离开后,皇后娘娘便以泪洗面,口中直道自己生了个逆子。
娘娘发怒,下人们连高声喘气都不敢,那阵子众人都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侍奉着。
后来太子又来了几回,每回都要闹一场,贫僧也渐渐听明白了,原来是殿下为了娶河朔节度使府上的萧娘子,竟连太子都不要做了,要把储位让给二皇子。”
顿了顿道:“太子殿下这么胡闹,莫说皇后娘娘,陛下自然也不能应允。
这样僵持了约莫两三个月,太子殿下不知怎么说动了陛下,皇后娘娘得知消息将殿里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个遍,太子殿下又来恳求,在阶下跪了两个时辰。
皇后娘娘便道,‘你想清楚了,若是执意要去西北,便当没有我这阿娘’。”
随随听着一个陌生人说起关于桓烨的往事,仿佛有只手攥着她的心脏,一点点地揪紧。
“请阿师继续说。”
她平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