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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2页)

盛实安早攥着那片袖子睡着了,头脸被衣服裹着,浑然不觉,到了家门口,被寒冷的穿堂风一吹,终于醒了,被他往沙发上一丢,就手脚并用地要逃,陈嘉扬拽着她一个脚腕拽回去,剥了个精光,背起来弄到浴室去洗掉一身酒气,也不给穿衣服,就在花洒下收拾,盛实安又哭得要断气,“我疼……”

都到了这步田地,她还有脸撒娇!

一天一夜闷头苦找险些烧断陈嘉扬脑子里的千百根弦,左右开弓打她屁股,一面打一面教训,“家都不回,招呼也不打,死了都没人知道,让我干着急!上青楼跟人喝酒,连喝好几天,你脑子有毛病?你没家?啊?盛实安,你有没有心肝?”

盛实安被打出一片纵横交错的红粉掌痕,被捣烂理智,被戳破心事,小身体一下下地、重重地抖,却不哭了,一点声音都不出,简直要背过气去。陈嘉扬又狠狠一巴掌,“你不是横吗?不是能喝吗?不是就你有嘴?说话!”

盛实安带着哭腔说:“你才没有心肝!”

说完又紧抿嘴唇不吭声了。陈嘉扬冷笑一声,拎小鸡仔似的把她拎回沙发,“我怎么没有心肝?”

盛实安咿咿唔唔,挣扎说话:“你不要我。”

无助得像小羊小猫小白兔,可陈嘉扬照旧不吃这一套,又一巴掌打得她哭出声,破口大骂,“我气都没空喘,我找你找得气都没空喘!这叫不要你?!你他妈的,被打劫找郑寄岚,喝花酒上红香楼,发脾气时想起我了?滚蛋!找你情哥哥爱姐姐泻火去!”

盛实安这辈子头一次宿醉,十分难受,没睡几个钟头就醒,一翻身就滚下床,手脚并用爬起来,捂着嘴跑到浴室去洗脸,洗完照照镜子,眼镜都哭肿了。

陈嘉扬还睡着,她也记得自己昨夜闹腾,怕他算账,关在浴室里想办法。吃人的嘴软,陈嘉扬生气时说他是她老子,其实他比正牌老子盛老爷管得还多,隔壁的狗老追着她转,他把狗揍一顿,书局的老板讹她钱,他没揍老板,但把钱夹给她让她花,那天她没买早点反而买了盆草,他记在心里,回头还是去弄清楚她究竟去了哪。

如此种种,盛实安一向清楚自己不该忤逆这位大五岁的后爹。

但这次她把他气得不轻,好好说话是没用了,现在去老太太家讨早点喂他有没有用?去买豆浆焦圈呢?秦海仁的事由她而起,又由她推波助澜,现在人人都觉得陈嘉扬冲冠一怒是为了她,那他总不能翻脸不认人吧?

盛实安磨蹭了小半个钟头,听到外面一阵响动,是有人在敲门,陌生的人在叫:“陈哥!金家派人来吊唁了!”

陈嘉扬没力气琢磨盛实安的九曲回肠,他困得精神错乱,听到金家的名头,才囫囵答应了一声,“知道了,等着。”

外面一阵响动,盛实安溜出去一看,陈嘉扬已经换了衣服又走了,连一口水都没喝。

次日就是秦海仁出殡的日子。陈嘉扬是从这一天开始忙起来的,帮派里的事雪片似的砸下来,黑黑白白搅成一团,凑巧时局正不好,他们这些道上的三天两头被人盯上,韦沣上个月就被人打死在前门火车站外。

但盛实安不担心,陈嘉扬总有办法。

夏天时,陈嘉扬有几天没回家,胡同里总有生人,盯着门来来回回转。这天半夜,有人敲门,盛实安听声音,知道是那个住在青楼里替陈嘉扬收风的阿耿,于是把门打开,“什么事?”

阿耿看她穿得单薄,非礼勿视,红脸望着天说:“请您去一趟胡同东口。”

她跑着去,那里的路灯下停着台车,车窗里搭出一只穿着衬衫西装的手臂,指间夹着烟,她认得那手,走近了看,那人穿西装比革命党倜傥,比小说家挺拔,不过壳子虽换了,瓤里还是一样的陈嘉扬,见她过来,他虎着脸说:“还不睡觉,当心越长越矮。”

盛实安确实不长个子,自己能闹心,别人不能说,于是感到屈辱,张嘴就咬。陈嘉扬反手伸胳膊捏住她的下巴,拉近了啃一口,路灯照亮他眼底的笑,“生人都是警察,冲我来的。你过你的,不用理他们,他们正算计着我,不敢惹你。”

只要不动手,盛实安就没怕的,咧开嘴,说:“那我能让他们替我排队买烤馅饼吗?”

陈嘉扬笑意一敛,恨铁不成钢,拍她脑袋,“就知道吃!又不长个,吃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也不怕横着长?”

陈嘉扬消失了一个多月,没人再把盛实安折腾到深夜,她神清气爽,买了几十本小说,还把上映的美国电影看了个遍。

陈嘉扬再回来时是秋天,总深更半夜回家,把盛实安吵醒,她迷迷瞪瞪地满屋子乱晃,给他找宵夜,等她找到端出来,往往他已经睡着了。

半年时光,脱胎换骨的不仅是盛实安,破败青楼里那束光与尘勾勒出的剪影成了真,陈嘉扬开始成为此地的新神。

到了深秋,陈嘉扬开始频繁出入银行,跟各家银行经理聊期股,偶尔约在新开的酒楼,便也带上盛实安去尝菜。对面的经理们不等他介绍,先站起来跟她握手,殷勤恭敬得好像她是什么名门闺秀,“想必您就是安小姐,久仰。”

陈嘉扬觉得这些人乱来,也不问他一声,张嘴就管矮子盛实安叫安小姐,倘若高个子陈嘉安泉下有知,简直能气活过来。

正是大闸蟹最肥美的季节,盛实安喝黄酒吃螃蟹,坐在一旁听他们聊天,觉得唐林苑说得对,龙生龙凤生凤,陈家百年书香,陈嘉扬想差都差不了,艰深的规则他一听就懂,三下五除二拿出意见,把手头的钱做干净,把那些生意越滚越大,新年时,他催盛实安起床:“起来,别磨蹭,今天搬去新家住。”

男人有钱就变坏,陈嘉扬现在毛病极多,嫌金鱼胡同口不好停车、嫌院里葡萄挡太阳、嫌老太太家的猫叫春的嗓子不好听,于是上个月买了新房子,但盛实安从小跟着唐林苑搬来搬去,一想搬家就脑袋疼,头埋在被子里赖床,“我不搬,我不收拾。”

陈嘉扬本来也不指望她,把她往床里一推裹成被子卷,夹在肋下出门,丢上车后座,驱车上山,去荔山公馆。

新房子在半山腰,是原先满清时一个大员豢养娇宠的地方,极尽奢靡之能事,前几年是法国大使的情人住着,如今情人回了法兰西,前院留下园丁种的白樱花、秋海棠、紫玉兰、奇楠沉香,后院里是繁衍数代的白头鹰蓝孔雀若干,笼子里有一头黑豹子一头狮虎兽,还有两条油光水滑的德国黑背犬,俨然一座钞票堆成的丛林。

盛实安不爱跟这些东西打交道,去后院逛一圈,看见笼里的豹子就头皮发麻,想抽身回去,一回头看到大狗,吓得失声尖叫,“陈嘉扬!狗狗狗——!”

大狗于是凶神恶煞地扑过来,她吓得手忙脚乱往陈嘉扬身上跳,陈嘉扬叼着烟伸手托住她,“看见没?老实点,不听话就把你剁了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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