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喻老师抢过来:“这个是给你姐的,碧晨有的,前段时间我才给她织了一双。”
“这不是还有三双吗?给了我姐,还剩下一双,正好给碧晨。”
喻老师就是不肯给,支支吾吾:“反正这个不能给,不行。”
一双手工拖鞋而已,知冬觉得妈也太小气了,还有点奇奇怪怪,便问:“你最近有点奇怪,又是爱心咸菜,又是爱心拖鞋,还有不知道从哪儿拿回来的没牌子的蜂蜜水,都不让我喝,再不喝就坏掉了。妈,你不会是?天啊!不会吧!你看上外面的老头了?我爸人虽然……”
话音未落,拖鞋就飞过来,喻老师怒斥:“我看你欠揍了!嘴给你撕烂,二十好几的人了,没个正形。”
知冬连连求饶,喻老师恼过之后,眼圈忽然一红,垂头喟然:“是你姐,这个给你姐的。”
“我知道你给我姐的,好吧好吧!我不要了,不就是一双拖鞋嘛!”
“你三姐。”
“三姐?”知冬坐下来,看着妈的脸色,怀疑她在说胡话。
“对,你还有个三姐,叫知秋,刚生下一个月就送人了。”
屋子忽然陷入沉默。
知冬马上恍然大悟。曾有一个不被期待的生命,伴随着失望诞生,一出生就被嫌弃,甚至从未被粗鄙凉薄的父亲抱过,就送去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家,然后敏感谨慎地长大,她甚至从来不敢主动向养父母索取一个拥抱。知秋的存在,只有知夏有记忆,后来没有人再提起,知冬对此一无所知,现在他才知道,送走那个女孩,就是为腾出位置,名额,教育资源,生存空间,来迎接一个众人期盼的男丁,仅仅因为是男丁,就足够荣耀,扬眉吐气,光耀门楣。知冬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羞耻和愧疚感,木然问:“你见到了?”
喻老师点头。
“比我大几岁?现在过得怎样?”知冬充满好奇。
喻老师翻出照片给他看,说了知秋的现状。
那是知夏从明珠朋友圈下载的照片,明珠手捧自己做的纸杯蛋糕,淡淡笑着,圆脸,眼睛很亮。
知冬唏嘘感概:“长得挺漂亮的,跟妈像,看起来脾气也好,哪像我二姐,黑不溜秋的,像个女汉子,小时候还老打我,早知道把她送人好了。”
喻老师嗔怪地拍了知冬一下:“又胡说。”
知冬嘻嘻笑,下一秒又正色道:“下次,我送你去。”
“不用,她虽然没怨恨我,但也不是很想见我,老见,对人家父母也不公平,有什么事,我都让知夏去,她们好说话。”
知冬平时粗枝大叶,无忧无虑,这一晚似乎瞬间长大,揽住妈的肩,认真说:“妈,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孝敬你和我爸。”
转眼到了明珠生日,喻老师打电话叫知夏过来拿拖鞋给明珠送去,知夏正在去机场的路上。说有一个重要会议,十分抱歉,不能代劳,自己买给明珠的生日礼物也只能快递了。
喻老师犹豫许久,终于鼓起勇气给明珠打电话:“我给你织了一双拖鞋,软底子,尼龙勾线,适合孕妇穿,想拿给你。”
没想到明珠很爽快地答应了,约到了南湖边。
喻老师近来总觉腿疼,想来想去,还是让知冬开车送她去。到了地方,让知冬坐在车里,不要出来。
明珠早来了一会儿,四个月,已经有点显怀了,穿一件宽松的针织裙,外面罩一层碎花雪纺,依然是那么明艳的可人儿。喻老师走过来,人还没到,笑先在脸上预演,是极其慈祥可亲的老太太,她说:“明珠,这里风大,坐里面去吧!”
这是一家咖啡店的室外咖啡座,明珠没动,她并不打算久坐,说两句话就要走的。
“不了,我说两句话就走。”明珠的脸上,已没有了上一次见面的平静恬淡,她坐得很直,身体紧绷着,表情也是严肃的。
其实这时候没有风,阳光也暖烘烘,喻老师就坐下来,把那个用塑料袋和纸袋子层层包裹的拖鞋放到咖啡桌上:“我给你织了一双拖鞋,鞋底我专门选那种最软的,但是鞋底有花纹,很稳当,你洗澡穿这个。”
明珠瞟了一眼,没动,低下了头,又抬起头,把目光投向远远的湖面上,像是对空气说:“我们,以后不要见面了,不太好。”
喻老师知道总见面不好,明珠背负了道德压力,她忙不迭回答:“好好好,不见,不用常见,不打扰你,知道你好就行了。”
“我是说一次都不要再见了。”
空气安静下来,喻老师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松弛下来,半天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