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石牢出来,沿着小道走了没多远,穿过花丛,三人进了一个院子。铁半仙看着这院子觉得有些眼熟,原来这里正是不久前他们刚刚吃过红烧青岩猪脚的那个小院,只是此时院里空荡荡的,只有正堂屋点着灯火,偏房的灯则已经熄了。铁半仙偷眼看着杨师长,却见一张胖脸正冲着他嘿嘿直笑。铁半仙心里立刻明白了什么,也不道破,只是朝着杨师长苦笑一下:“老爷果然深通兵法。”因为此时小徒弟在旁边,铁半仙之前没有和小徒弟说过师长的身份,这会儿就故意变了称呼,没再提师长的名号。
杨师长略显尴尬,随口念了两句孙子兵法:“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权当是给自已重新将铁半仙师徒绑架回来的异常行为做了解释。
铁半仙不愧是个老江湖,借势呵呵一笑,说道:“老爷果然是兵家高手,短短一夜,试了我三次,果然是‘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最终还是‘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小老儿拜服!拜服!”
听铁半仙这么说,杨师长却来了兴致。“哦,哪有三次?我只是试了先生两次而已。”
铁半仙没有立即答话,而是转头看了小徒弟一眼。杨师长会意,露出招牌的笑容,“不用背着这个孩子,我看他小小年纪就得了先生你的真传,好好学学本事,将来跟着我做事,定有大用,在他面前,但说无妨。”然后收敛笑容,语气一沉,又加了一句:“实话实说!”
铁半仙这次没有客气,而是把手搭在还是懵懵懂懂的徒弟头顶上,轻轻抚摸了两下,然后对着徒弟说道:“今天难得老爷高兴,说将来要提携你,这就是你的造化了!师傅今天教你点本事,以后出了师,跟着大人要好好做事,要记得大人的恩德。”说完又强调了一句:“一定要记得!”
小徒弟点点头,并没说话,看来刚才吓得不轻,现在还是迷迷糊糊的。
铁半仙这才给杨师长作了个揖。说道:“大人出的考题是过三关。第一关,就是八阵图了。”
杨师长也没答话,微微点头算是默认了。
“第二关,就是测字。”
杨师长又点了点头。
“第三关,是断生死。”
杨师长一愣,问道:“第三关不是摸骨吗?”
铁半仙意味深长的一笑,:“老爷要我实话实说,小老儿也不敢隐瞒。”说到这里,铁半仙又瞟了一眼小徒弟。那孩子似乎已经清醒了不少,正瞪着大眼睛,支楞着耳朵听那两人的对话。
“说吧!”杨师长示意铁半仙说下去。“这孩子是个好苗子,小小年纪就能破八阵图,长大了必成大器,你多教教他,将来跟着我前途无量。”
“那小老儿就代小徒谢过老爷!”铁半仙摁着小徒弟的头,两人一起给杨师长鞠了个半躬,这才接着说道:“其实老爷本来并没打算让小老儿摸骨看相,原是想吓吓小老儿师徒二人,看看我们这些江湖中人是有真本事还是骗子?要不何必要让刘老板假死?”
“假死?”杨师长还没搭腔,小徒弟倒是先喊了出来。“真的吗,师父,刚才看见死人,可是吓死我了。”
铁半仙既没回答小徒弟的问题,也没因徒弟在师长面前失礼而斥责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眼睛向上看向杨师长,含笑不语。
啪、啪、啪。杨师长连拍了三下巴掌。“小刘是跟随我多年的,也还算忠心耿耿,办事稳妥。他的闭气功是家传绝学,闭气假死,连法国来的洋鬼子大夫都看不出来,铁先生竟然不碰身体就能看出来,都说医卜不分家,看来大师果然是全才。”
铁半仙脸上表情转为苦笑,摇了摇头,说道:“大人过誉了,小老儿愧不敢当,我虽然粗通医理,也还是趁着摔倒在刘老板身边时搭了他的脉的,但是还真的是认为他没脉搏了的。”
“哦,那却是如何得知人没有死?”杨师长此时显得颇有兴致。
“是鞭伤!”铁半仙答道“衣服都打开了花,沾的全是血,但是裂缝到肌肤却没有什么伤痕。可见孙总管说的严刑拷打,所言不实。但是人真的是没气了,小老儿也是心中疑惑。直到老爷您领着我们走到前院,才知道那个石屋本来就是这个院子的后院。这才想到孙总管把我们抓来为何要罩上麻袋?本来几步路就能回来的事,还要舍近求远绕城跑上半圈。就是考验小老儿能否识得这局。是否配跟着老爷鞍前马后。”
最后这句话,马屁拍得杨师长受用至极。本来一个堂堂师长翻来覆去多次测试一个算卦先生,于身份不合,这事情做得多少有些过分。现在让铁半仙说成了是入职测验,还顺带向杨师长表了忠心,真是给足了杨师长台阶和面子。杨胖子不觉心里异常舒畅,觉得今天这件事办得痛快。于是高声喊了一句:“刘副官,出来吧!”这时就见右手偏房的大门左右分开,高大的刘副官闪身从房内出来,此时已经换了一身军装,借着正厅的灯光,看得出一身英姿飒爽,和昨天那个老板打扮的气度大不相同。
刘副官走到杨师长面前,也不说话,只是站得笔直敬了个军礼。杨师长一摆手,说道:“这里还有孩子,莫要吓着他。今晚的事情就这样了。你办得很好!现在你亲自开车,送铁先生师徒回家。按照他的要求准备好东西。不要怕花钱,一定要按铁先生的要求做好准备。钱不够就去县里找县长要。明天我会让人送钱来还给他。”沉吟了一下,似乎想起来什么,又说道:“算了,等一下让孙管事拿1000块大洋放到车上,一个小县城买什么也够了,就不要惊动地方上了。不要声张,把事情尽快办好就是。等孙管事备好了车马上就走,不要耽误。”
“是!”刘副官又是一个军礼,什么话也没说,远远退到了一旁。可见是非常了解杨师长,知道有些话自已不便听,便自行回避了。这杨师长带兵有方,可见一斑。
“到此为止,我这第三关才算是过了吧?”铁半仙凑过来,呵呵一笑。
“过了,过了!”杨师长与铁半仙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一阵大笑。
“那,阵图。”铁半仙欲言又止。
“你要的阵图就放在正堂。”杨师长低声答道。话语一顿,接着说:“这里适合摆的阵,目前也只有八阵图,我这里有半本抄本,除了八阵图还有几个奇门遁甲的术法,等一下我让孙管事取来,和大洋一并放在车上,给先生带在身上路上参详参详有没有办法结合一下提升威力,等办完事回来,我和先生一起布阵。”然后又补了一句:“不是在下小气不肯拿全本给先生,只是全本在老家祠堂里供着,我要等回乡祭祖之时才能再去把下面半本抄全。等你我大功告成之时,咱们一起参详参详全本,到时还得请先生不吝赐教,给在下答疑解惑呢。”
铁半仙见杨师长说得诚恳,也不好再问。于是又寒暄了几句,有人过来报告说车已经备好,便告辞带着徒弟随刘副官出了小院。对面巷子里停着一辆黑色的美式轿车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是什么牌子。其实铁半仙是个土包子,没见过世面,此时就是大白天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牌子的汽车,刘副官更不解释,只是拉开车门就把两人塞进车里,随手从副驾驶坐上捡起一本书,丢给铁半仙,然后开着直奔南门。铁半仙看了看书的封皮,却没打开,随手塞进了棉袍里,扭头看了看街道两边,忍不住问了一句:“刘老板,既然咱们去遵义,应该是向北走,却不知道为何来来去去,你都只带着咱们舍近求远走南门,为何不走北门呢?”
“废话,大半夜进城,天不亮出城。不走咱们的兄弟把守的地盘,谁能放你进出?要走北门,就算今晚老王的兵不抓你进大牢,也得给咱们自已惹上麻烦。”
两人说话之间已经到了南门口,几个守门的大兵正歪歪斜斜地靠在门口,远远看见这辆汽车,都哗啦一声拉上了枪栓,大声喊叫停车。等汽车开到近前,几个大兵吓了一跳,竟然连问也不问,先是敬了个礼,接着赶忙跑去开了城门。刘副官连玻璃都没摇下来,城门一开,一脚油门就出了门,车子刚一出城,背后咣当一声城门就关上了。小徒弟自从上了车,就哪哪都觉得新鲜,一会儿摇摇玻璃窗,一会儿摸摸真皮座椅,还忍不住到处闻闻。刚想伸手到前面摸方向盘,就觉得车身一颠,自已如腾云驾雾一样飞了起来,头重重的撞在车顶上,人也昏了过去。
就见小轿车一个急转弯,从南门旁的小路转头绕城向北疾驰而去,身后只留下一阵尘雾慢慢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