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却让我生出几分心境相同的感慨:“魏大人说得是。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能重蹈覆辙地一次次犯下相同的错误。”
魏郃没有回答,而是将最后两个碗打开,四个菜加上一碗堆得冒尖的米饭,满满当当地摆在廖清河墓前,接着跪下身,在石碑前磕了三个头:“老师,学生来看你了。”
我心想着魏郃可能有什么话想要和廖清河说,便想着要不要先离开再说。但是魏郃随即站起身,拦住我:“我不多打扰了,许大人和老师多说说话吧。”
我虽然憋着不少话想要和他说,面对这种情况却也只能点点头:“那我也不送了,等清明时候大约我和大人都会有些忙碌,所以届时可能还要麻烦魏大人为义父烧点纸。”
魏郃一拱手:“这本来就是学生的本分,何谈麻烦?”言罢,他忽然停驻片刻,“许大人,若北川侯有任何需要的地方,在下愿效犬马之劳。”
我心头一动,转头对他躬身一拜:“多谢魏大人。”
魏郃的手指轻轻扫过光滑的石面,那敦厚而温和的脸上忽而仿佛泄露出几分锋芒来:“来年春天,我们再来为老师扫墓之时,这里应当已经写好了石碑了。”
这话说得我心中凛然,然而魏郃没有多说,只是转头离开,这寂寥而阴沉的树林中,终于又只剩下我一个人孑孓独立。
远处来了一对老夫妻,摇摇晃晃地给一个新坟头放菜,看模样也不过是寻常的农户,我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义父,您说您为大越劳心劳力了一辈子,最终却连个单独的墓葬都没有,周遭埋葬的,也多是目不识丁的百姓……您在底下怕是找人说话都难吧?”
我将我和魏郃带的碗整理了一遍:“沛儿大约是怕您孤单,无人照顾,才会下去陪您。眼下您要是嫌闷讷还是多和他说说话吧。正好今儿过年,多给您准备些好吃的。”把东西都摆好后我在石碑前跪下,“义父,保佑大人吧,保佑事情最后能圆满地解决,保佑这巫蛊之祸不要再卷土重来了。”
说完,并没有什么回应,枯瘦的草叶被风推着在黄泥的地上一路滚过去。我不知为何心里觉得格外怅然,明明来之前还想到了很多东西,但是不知道为何坐在这里之后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时竟然与墓碑有些相顾无言。
“大人,过段时间来看您……这次大人回京虽然是为了义父,名义上却是招待赫连笏单于。所以为了避嫌他至今没有来过,您不要怪罪他……义父,您说我们要做的事情到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呢?这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纵使说得再好听,如何为了黎民百姓,可是错的到底是错的……我是不怕被骂的,我早就习惯了,大人很好的,我想到大人被诬陷为阴谋算计的小人,我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去与他们争斗,自己也要放下颜面和尊严,不与他们争斗,反过来还要被泼脏水。义父为官这么多年,到底是如何解决这些情况的呢?”说到这里,我不由得有点委屈,“很多事情您还没告诉我,就离开了……眼下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十三岁前,我觉得天塌下来我娘亲都不会让我受苦的,可是她就这么离开我了。眼下我三十岁,前几年我总算开始觉得,凡事京城有什么变化,廖清河一定会给我们想出办法的,但是眼下义父也没了。这事情说起来带着几分无奈,就好像老天刻意地提醒我,别去依赖任何人,你总要学着自己长大的。
“……义父,你说,这么做是对的吧?”“如果是错的你就不做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我一个激灵,一扭头果不其然又是那个家伙:“你到底为啥天天跟着我啊!我给义父上坟你都要跟着!”
黑衣人一脸理所当然:“我职责就是跟着你,一来为了监视,二来也是保护。再说了你上坟又不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跟来怎么了?”
我沉默无语,顺便给他让开点距离:“……来都来了,你也给我义父磕一个吧。毕竟好歹你保护我这么多次,将你作为朋友介绍一下还可以的。”
黑衣人左右看了看,有点地小声嘟囔了一句:“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你在想什么。”说罢,他倒是对着石碑躬身抱拳,“拿你没办法,晚辈见过廖太师了。”
我松了一口气——从前只觉得他是那个往来莫测行事诡谲的千姓堂刺客,这么多次相处下去却觉得越发亲切起来了:“你从来不会无端出现,这次又是什么事情?按照以往的情况,你肯定是有什么要和我说的才对吧?”
他点点头,表情严肃不少:“不错,我确实是特地来找你的——眼下圣上对北川侯多有提防,你们的计划郭虞虽然未曾完全知晓,但是也已经猜得七七八八了。”
我一愣:“这么一会儿功夫,居然这么多人都知道了?难怪人家说京城藏不住秘密呢。所以千姓堂是从何处知道的?眼下知道此事的人不超过四人,你怎么知道的?”
“有些秘密,千姓堂是通过探听消息的,而有些事情,我们早知道会发生。许大人可还记得十年前广王闯入京城的时候吗?”
“当然记得,那日上午我还在照常清点药品,等到下午就听说神武营秘密出动了,那日午夜时分,广王的队伍已经破了正玄门。所有事情都仿佛是在几个时辰内的一般……”我忽然意识到不对劲,这个计划仿佛就是周恪己讲给我的计划一般,甚至连借口回京庆祝新皇登基这样的细节都是一致的。
“难不成,这就是上一世广王的计划?”
“不错,上一世四月,广王在裴公道的帮助下引介百色国王与王妃到京城祝贺新皇登基,在回京后以迅雷不及很快攻陷了皇宫。很像吧?”
我一时有些恍然:“……所以你们不是探听到,而是知道这件事情必然发生?那你要告诉我什么?”
那人神态严肃不少:“我来只为提醒许大人一件事情,小心你自己。”
“——小心有人要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