措钦活佛四十多岁,一身红黄相间的僧袍,脸上虽已有了皱纹,但仍难掩清秀,可见年轻时也是个极其英俊的男人,眉宇间带着慈悲和自信。
萧风刚满十九岁,青衣白袍,脸上胶原蛋白满满,却没有盖住脸上的棱角,微笑中带着淡定从容,一看就不是个老实的家伙。
两人互相相面后,彼此施礼,然后措钦活佛缓缓开口。
“萧天师,此次藏地众僧推举贫僧前来拜谒朝廷,天师可知为何吗?”
萧风点头道:“以在下想来,应该是活佛最通晓事理,知道朝廷的规矩法度吧。”
措钦活佛摇摇头:“这却不是主因,主因乃是因为,遇难的铁棒喇嘛罗布桑,是我的师父,也是我的弟子。”
群臣都诧异地眨眨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萧风收了俞大猷为弟子,弟子反过来教师父功夫,众人已经觉得不伦不类了。
这位措钦活佛说罗布桑既是他的师父,又是他的弟子,更是让人迷惑,难道这位活佛被派来当代表,是因为有点傻,被当枪使了吗?
其实这不能怪朝臣们没知识,实在是嘉靖登基后,佛教不得烟儿抽,群臣要么子不语怪力乱神,要么为升官钻研道家,对佛家知识都荒废了。
更别说藏区佛教跟中原佛教还有不少区别,这就像一旦取消四六级,学生就不爱学英语一样,更别说学正宗的伦敦腔了。
萧风来自后世,对藏传佛教的轮回之说却略知一二,当下叹息道:“上一世,他是你的徒弟,这一世,他是你的师父,两世缘分,何其深厚。”
措钦活佛见萧风一语中的,也不禁诧异:“天师对我藏区之事很是了解,皇帝让你与我商谈,果然知人善用。
本来我希望能帮罗布桑修成转世之能,延续我二人的师徒缘分,却不想他死于非命。
以他眼下的修行,没有转世修行的机会,我二人的缘分也就断了。”
措钦活佛以自己和罗布桑的关系,转到罗布桑的遇难上,十分自然,完全没有兴师问罪的强悍,却让人有共情的哀伤。
萧风暗暗点头,从这一句话,他就知道为何藏区会派这位活佛来了,这确实是个世事通达而又知道怎么讲理的人。
“活佛此言,萧风却不敢苟同。以我看来,罗布桑能否转世修行,甚至能否一步成佛,都还是未定之数。”
措钦活佛双目猛然睁开,一双眼睛精光四射,确实是神气内敛,静虑深密,让人瞬间产生膜拜之感。
“天师此言何意?我与罗布桑两世佛缘,他的修为我最清楚。天师何以断定,罗布桑有转世之机,甚至有一步成佛之望?”
萧风淡然一笑:“我对佛教只知皮毛,但我想来,佛家也好,道家也罢,修行之功,不外乎积德行善,不知活佛以为然否?”
这是任何人,甚至任何宗教都不能反驳的真理。修行也许有万千法门,但真正的宗教,其核心都脱不开积德行善这四个字。
救死扶伤是积德行善,乐善好施是积德行善,斩妖除魔是积德行善,生死肉骨是积德行善,舍身饲虎割肉喂鹰,同样也是积德行善。
积德可以行善,行善就能积德,一而二,二而一。
措钦活佛深深点头,表示这个绝无异议:“罗布桑性格刚直,对佛家经典多有难解之处,故而读经礼佛之路艰难。
他当铁棒喇嘛,督促僧众们精进勇猛,自然也有他的一份功德。只可惜借他人修己身,终是慢了些。
罗布桑多在寺庙之内,入世修行时间不多,积德行善的机会也少些,天师此言,贫僧仍是难解。”
萧风淡然道:“活佛可知罗布桑的死因?”
措钦活佛点头道:“虽不确定,但以现有情形推断,应是朝廷的锦衣卫暗害了罗布桑。”
一旁的陆炳忍不住道:“活佛何以如此推断?我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敢保证绝未下过此等命令!”
措钦活佛惨然一笑,从身上摸出一个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块残缺的腰牌。
这是一块象牙雕刻的小牌子,上面刻着“北镇抚司锦衣卫……号”。
在多少号之前的部分,缺了一块,看茬口是被重物砸碎的。
陆炳接过来,半晌不语。萧风眉毛挑了挑,意思是,真的?陆炳嘴角撇了撇,意思是,真的。
见陆炳不说话,嘉靖心里也是一沉,锦衣卫的腰牌材质稀有,雕工精细,要仿造是极难的。
这是因为锦衣卫是皇帝的贴身私人卫队,每个锦衣卫都有靠近皇帝的机会,所以腰牌、腰刀、衣服,都要有很强的防伪性,层层设卡。
众人正在发愣之际,萧风忽然道:“陆大人,锦衣卫的腰牌若是遗失了会如何?”
陆炳叹口气:“锦衣卫腰牌,重如性命,牌在人在,牌失人亡。如果牌子丢了找不回来,自杀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