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问父亲:“这些年,你又是怎么活过来的?我还以为你早死了呢!”
父亲端起一盅酒,仰脖干下去,干瘪的脸上泛着光,笑呵呵地说:
“自从人贩子把你们娘儿俩带走后,我就要了饭了。后来就在我走投无路快要饿死之时,咱沧州城内来了个外国人,叫卡尔登斯基。他到咱沧州来传教,说谁要是加入他们东正教,便给谁二两银子。当时,人们都不知道东正教是什么玩艺儿,没人敢参加。我正饿得前心贴脊梁,一听说入教给银子,就想,管他娘的东正教西正教呢,先把银子弄到手,混碗饭吃再说。我壮了壮胆子,找到了卡尔登斯基。他听说我要入教,高兴得不得了,当场就给了我五两银子,还叫我帮助劝教,每劝一个人入教,便给我一两银子。后来,卡尔登斯基在咱沧州建了个大教堂。这时候,入教的已经有不少人了。他见我功劳很大,就叫我当了中国神甫,给我建了这所院子,他还叫我戒掉大烟,也他娘的邪门了,一信了教,我还真能把烟忌了呢。”
黄伯南听了这番话,半信半疑,问道:
“不是说教堂里的外国人,是个红鼻子蓝眼睛的妖精么?
“嗐,那都是穷百姓们胡说八道。”父亲又喝了一盅酒说,“卡尔登斯基是个有学问的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是耶酥的儿子。耶稣派他下凡,来解救咱们脱离苦难的。他就好比是咱中国的观世音菩萨。”
黄伯南仍疑惑不解地问:“耶稣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耶稣就好比天上的玉皇大帝。”父亲不知如何比喻才好,就信口胡说起来。他斟了一盅酒,递给儿子,眯着小眼儿说:“伯南,你也入教吧。”
“不,信那玩意儿有什么好处?”
“嘿,好处可多了。入了教,耶稣便会给你消灾灭祸,赐给你幸福,死后便可以登天堂。”
黄伯南不知如何才好。他猛地想起义父和哥哥一杰,平日里每一提起教堂里那外国人,便恨得咬牙切齿,骂洋教是左道旁门,骂洋人是披鳞带甲横骨插心的妖精。还说总有一天,得把教堂一把火烧掉,把那洋人的脑袋摘下来。想到这些,他仿佛看见义父那严厉的目光,正盯着自已。他心中怦怦乱跳,慌慌张张地站起身说:“天……不早……了,我…该回家……了……”
“伯南,你再好好想想,什么时候入教都行。你入了教,搬回家来住,咱们爷儿俩都在教,什么事都有卡尔登斯基大神甫给咱撑腰,在这沧州城里,你可以横着膀子走,说一不二,这辈子有你享不尽的福,不比你在那个穷渔花子家强得多?”
“你不能这么说,我爹待我可好了。”黄伯南红着脸,挑起门旁的渔担便往外走。
“慢着!”父亲一步赶上来,从腰中拘出十两银子,避给儿子说:“伯南,这是爹给你的见面礼。以后,你什么时缺钱花,就到家里来找我。你是我黄氏门中的独根苗,爹不疼你谁疼你?你走我不拦你,只要你经常来家中看看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黄伯南心中如同一团乱麻。他坚决不要那银子,最后,父亲硬给他塞到腰中。走出大门,他忍不住回头说:
“爹,你回屋去吧,什么时候我进城,再来看你。
父亲满意地点了点头。
黄伯南挑着渔担,神思恍惚地走着,直到掌灯时分,才回到五里店。家中正等得着急,他一进门,东方白便问:“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出了什么事么?
“没……,今天集上人少,天快黑才把鱼卖完。”黄伯南没有敢把碰到亲生父亲的事,告诉东方白。
“上炕吃饭吧!”东方白也没在意。
从此以后,黄伯南经不住他爹甜言蜜语的诱惑,每次进城卖鱼,都偷偷回自已的家中去。父亲又多次劝他加入东正散,开始,他觉得入了教对不起义父东方白,时间一长,他经不住父亲的死说活说,终于下了决心,叫父亲把他领到教堂,由卡尔登斯基亲自给他做了洗礼。卡尔登斯基当场给了他十两银子,并且手抚摸着他的头说:
“亲爱的孩子,从今天起,你就不是普通的中国人了。你是上帝的儿子,应该奉行上帝的意志,忠诚地为宣传基督精神而奋斗。你将会得到上帝的恩赐,请把你的手伸出来,放在圣经上发誓。”
黄伯南颤抖着把手伸出来,放在案前的圣经上。卡尔登斯基一字一顿地念道:
“慈爱的上帝啊,您忠诚的儿子黄伯南,向您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