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宴晨苦涩地笑了笑,让18把宁霄鸿干预案原本的策划和执行情况投屏到工作室的电脑上,然后把收集到的记忆再植机有限的资料打印出来。
天阴沉沉的,下着绵绵细雨,祁笑添站在窗台上,手指之间夹着一枚雕刻着王冠的国际象棋棋子,双眼半阖着,以披靡之色俯览脚下众生,神情无比淡漠,仿佛刚刚和天对弈了一局,而他胜天半子。
一顶绯红色的伞,浮现在他脚下灰蒙蒙浮生尽头,从密集如沙丁鱼群一般的人群里穿过,走进他所在的那幢楼的入口,他知道是那个女人来了。
他脸上的神情变了,特别是在敲门声响起以后,他的脸仿佛一瞬间从那种沉郁里苏醒,重新变的青涩、单纯起来,那种神态的切换是那么自然,几如川剧里的变脸戏法。
他打开门,入眼的是步宴晨湿掉的衣角和发尾,还有她的略显空洞的眼眸和苍白的脸庞,她一只手里拎着一盒沾满水珠的巧克力小熊饼干,另一只手拎着一把滴着水珠的雨伞站在门外,看上去有些狼狈。
祁笑添在开门看到她狼狈样子的一刹那,心线微微一颤,仿佛平静的大海被投了一枚石子,荡起的涟漪,微不可查的怜悯,和短促到大概只有一毫米的心疼,让他的眼神在某一个瞬间,像打了霜一样凛冽,但瞬间又恢复清明。
“这饼干是你亲手做的吗?”祁笑添把步宴晨请进自己的屋子,两人围坐在茶几前,一起吃着饼干,祁笑添尝了一口,入口奶香浓郁,味道很不错,问步宴晨是不是自己做的。
“买的。”她说来的路上顺便买的。
她已经两三天没正儿八经吃饭了,周导和大菠萝的事让她睡无眠食无味,味蕾都僵化了,倒也尝不出这饼干味道好坏,只是机械的,一颗接一颗地往嘴里塞。
“我今天学了一句诗。”
“我今天不想教你这些,我只是想你陪我坐坐。”步宴晨打断他的话,周导出事后,她突然发觉自己原来那么孤独,连个出了事可以倾诉一下的人都没有,所有的压力都必须自己扛着,所有的苦水只能自己咽。
她感觉自己就像被困在了一口被盖上盖子的井里,满腹阴冷潮湿,抬头没有半寸光亮,只能在黑暗里摸索前行,还要提防毒虫蛇鼠。
她好希望沈沐能回来,像从天而降的救世主,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就算他回不来,哪怕能收到他一条短信,问一声‘你还好吗?’她也能重新注满能量,鼓足勇气面对这一切。
可是他似乎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好像一个人只要消失得够久,就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哪怕这个人曾是她湛蓝的天空,但习惯了黑夜,便不再对黎明抱有幻想。
“一直都是你在为我讲故事,今天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祁笑添似乎看出步宴晨内心的失落彷徨与纠结,从冰箱里拿了两罐啤酒,给步宴晨讲了一个他家乡的神话故事《出云记》。
“有一个女孩,从小生活在一个叫‘桃源岛’的岛上,岛被四面环着的海和一圈很厚的云墙锁着,数十年来没有人进来过,岛上的大人们对岛外的世界讳莫如深,只说这个岛所在的海域,叫‘雾海’,也叫‘北冥神海’。”他说那个女孩名叫迦曦。
每年七月初五,是紫鲸群从云外回来的时候,紫鲸是所有岛民心中的图腾,这一天是整个岛最大的节日,所有人都聚集在望鲸角,望着紫鲸群南归,并举行祭祀典礼。
迦曦的父亲被推举主持今年的这个节日的祭祀和庆典。
随着第一条南归紫鲸的脊背浮现在海平面上,庆典在锣鼓声中开始,然而欢庆还没开始,人们就发现情况不对,那条紫鲸游的太快了,好像身后有什么在追它。果然,伴随鲸群从云里出来的,还有一个由数百艘巨型帆船组成的船队,它们在追捕着紫鲸。鲸鱼的血染红了整片海域。
迦曦的父亲为了捍卫岛屿的图腾和尊严,下令出海阻击那队捕鲸船,但他们整座岛也只有不到六十艘船,在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况下,她父亲英勇牺牲,但也重创了那只船队,救下了大部分紫鲸。
岛上的居民为迦曦的父亲举行了隆重的悼念仪式,迦曦为父亲守孝,晚上突然一阵紫光乍现,一个浑身散发着紫光的妖媚男子在灵堂忽然出现,为宋迦曦的父亲默哀,他自称‘北冥海神’,给了迦曦一个紫色的封着心的宝石,让她好好保管,并告诉她,三天后这颗心的主人,会来照顾她和她的族人十年,这是他对她父亲的承诺,并嘱咐她切记,十年之期未到,不可将心还给他。
祁笑添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看步宴晨安静地听着,情绪平复很多,便指着她说:“你就是迦曦。”
“我是迦曦?”步宴晨本想拒绝,她今天实在没心情陪他玩角色扮演,但架不住祁笑添一腔热血,他把步宴晨的马尾辫给拆了,然后给她戴上用花瓶里插花编成的头饰,头饰上还插了两根羽毛,然后把巧克力捂在手心里融化,涂在步宴晨脸颊上。
“迦曦是土著吗?”步宴晨看着镜子里好似从毛里求斯逃出来的自己,一脸生无可恋。
“对。”
“我的角色是土著,那你呢?”
“我是云外第一大国‘出云国’的七皇子,‘出云军’的最高统帅。”祁笑添给自己做了一个皇冠戴头上,但步宴晨显然对这种角色的分配不太满意,示意两个人身份调换一下。
“你,土著。我,七公主迦曦。OK?”步宴晨把她的头饰戴在祁笑添头上,然后把祁笑添那张白净帅气的脸用巧克力涂成黑人,这才稍稍稍顺意一些,示意祁笑添故事继续。
祁笑添在她的淫威之下,不得不忍辱偷生,把原故事里的七皇子改成了七公主。
“迦曦是‘出云国’的七公主,刚被任命为‘出云军’的最高统帅,这是一个以鲸油为主要能源的世界,今年出云国鲸油缺口十万桶,数十万人无法安然过冬,国王排除众议,命迦曦率领水师出征,用军队的力量来捕捞鲸鱼,但过程很不顺利,出海三个月都没捕上一条,直到遇到南归的紫鲸群。”祁笑添继续说道。
手下人提醒迦曦,那不是普通鲸鱼,是紫鲸,紫鲸是北冥妖海第一大族群,被称为‘北冥神族’,一旦捕杀过紫鲸,将受到北冥妖海的诅咒,终生不得踏进雾海。然而迦曦为了千万子民过冬,毅然决定追捕紫鲸,甚至大咧咧的追着紫鲸闯进了北冥妖海。
她在北冥妖海受到一帮土著袭击,土著把勾着紫鲸的绳索都砍断了,惹得她大为恼火,她命舰炮把土著的船桅杆都炸断,虽不想伤及无辜,但还是死了不少人。迦曦见那些土著红了眼要拼命的样子,未免枉死的人更多,决定暂时先退出去,结果她的舰队在雾海迷途,半夜她所在的船被一只巨鱿鱼袭击,整条船被一折为二拖入海底。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赤身裸体躺在沙滩上,胸口空空的感觉,痛不欲生,岛上的原住民救了她,但她却从居民家里的图腾发现,这个岛,就是她几天前起冲突的岛,自己双手沾满他们亲人的鲜血。
讽刺的是,她竟然被这个岛上的人给救了,特别是一个小男孩,好像对她有什么误会。以为她是死去紫鲸灵魂的化身,是北冥海神口中,真心留下来代替他父亲照顾他和族人的人。
“你终于醒了,我以为你死了呢?奇怪,你怎么一点心跳都没有。”‘土著小男孩’祁笑添把步宴晨的手腕贴在自己耳边,自言自语。
“我的心脏不见了,被海妖收走了。”步宴晨敷衍对他说,然后指着他手上的苹果,说:“这就是我的心脏,把我的心脏还给我。”
“海神说了,要我十年以后才能把心脏还给你。”
步宴晨苦笑:“你要把堂堂出云国的七公主,出云军的最高统帅,圈禁在这鸟不拉屎的岛上十年?外面还有天下第一大国的王位等我去角逐,还有无数的风花雪月醉月飞觞等着我去享受,我凭什么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