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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娘(第1页)

叁思学塾里官宦子弟不多,又兼都是孩子,说起皇家八卦来毫不嘴软,比外面的文人士子还直白尖锐。

李持盈先是一惊,真定?那个赫赫威名的大公主真定?随即冷静下来,消息能传回来反倒证明事情不大,若真是受了行刺、重伤不愈,这事儿肯定给捂得严严实实的,一丝风声都不会透出来。

今日朱颜告假,班里的女孩子邀她一道用午膳,江寄水等人也同桌而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比往日沉默了不少,虽然还是笑眯眯的,但基本是听别人叽叽喳喳:“昨儿爹娘同我说,让我近来紧着点皮,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

“不过是些花边小报,做不得准的。”

“就是,大娘娘是何等人物,哪有那么容易为宵小所伤?”

说着说着话题就拐到别处去了,李持盈拿筷尖拨着碗里的两粒米,竖起耳朵专心听八卦——

万岁的这些子女中,论身份当然是元后嫡出的端王最尊贵,可他生来体弱,久病不愈,说难听点就是一副短命相,连带着王妃也深居简出,平时只窝在家里逗鸟赏花,不是皇上下旨几乎不出门子,差不多的人早不把目光放在他们身上;若论宠爱,却是大公主真定稳压所有人一头。

她生母是个不入流的侍妾,当今还是亲王时就侍奉左右,据说诞下了二女一子,但除了真定都没养活。生下真定后不久该侍妾因产后疾一命归西,万岁大恸,追封其为敏惠皇贵妃,以皇贵妃之礼下葬。咱们万岁一向是个守规矩的人,这可是了不得的殊荣。

“大娘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大明日报》将她塑造成一位铁腕、冷血、说一不二的女将军,与‘公主’这个娇贵的身份相去甚远,李持盈不免有些好奇。

谁知众人闻言,都有些讪讪的:“大娘娘不常在京,就是在,多半也会被皇上召进宫里。”

这里头有个缘故,一来真定走的是武将路线,平时不爱拉文人的好感度,读书人对她所知不多,官场上粉黑各半;二来真定小时候被万岁爷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过一阵,后来年纪大了,父女之间不能不避嫌才放她回后宫居住,当时先皇后重病,陶贵妃、刘贤妃代理后宫,这二人买通了司礼监的宦官,为真定择了一个粗俗不堪的夫婿,相貌丑陋不说,还酗酒赌博、拈花惹柳,以致于做出借酒强迫公主、逼奸公主之婢的丑事,逼得真定一剑斩杀了他,事情才彻底闹大。

此案在当时掀起了万丈狂澜,公主虽然身份贵重,依《大明律》,打死驸马都可以不必偿命,但这事倒霉就倒霉在驸马是被当街砍死的。当今登基以来轻徭薄赋,履立新法,凭神佑、显圣两朝积攒下的家底进一步推动改革,‘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口号实在喊得太响,甚至有士子联名上书,要求废除《大明律》,另立国法。

“阵仗极大,皇上都不得不将大娘娘藏进宫里,以图后效,后来不知怎么去了浙江,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听到这里李持盈大概明白了文臣们对真定的复杂感情,一方面她是天子爱女,民族英雄,两败英法联军的功绩是抹不掉的,民心所向,皇室之光;另一方面,从来所向披靡、连皇帝都敢从头管到脚的文臣集团发现自己竟然奈何不了她,其惊怒程度不亚于教导主任在乖乖女的课桌里发现小黄书。真定摆明了不会服管、不肯听劝,驸马事件后也没有流露出分毫要与他们和解、合作的意思,就像一块烫手山芋,放着不管不行,出手去管也不行。

“不对呀,”她忽然想起,“大娘娘既然是皇上最疼爱的女儿,之前选婿的时候怎么没叫皇上过过眼呢?”

论理,公主们的婚事该由皇后操持,皇上就算再不上心,女婿是谁总还是知道的吧?

对面的江寄水忽然抬眸看了她一眼,李持盈心里一突,瞬间改口:“唉,大抵是皇上日理万机,没空操心这些吧。”

“唔,”江小少爷面不改色地接过话茬,“今日这道糯米排骨做得不错,大家都尝了没有?”

下午自习课时邻座的同学早退回家了,江寄水因嫌阳光太刺眼,跟老师申请换去了她身边。他只比她大一点儿,坐姿端正得恍若特意训练过,如松如钟,持笔研墨的手势比书本上分毫不差,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豪门贵公子的风仪。李持盈在松江时用惯了洋人的墨水笔,到京城来也没改掉这个习惯,这种笔方便快捷,唯一一点不好就是容易漏墨,经常写着写着满手墨痕,是以要拿帕子垫在下面。两个人的余光不时相撞,都觉得对方实在难以理解(……)。

临近年关,不少班级已经烧起了碳,怕冷的同学自带暖手笼和汤婆子,屏气凝神地或温书或发呆。李持盈从南方来,前世今生加起来都是第一次在北京过冬,绵羊油不离身不说,这会儿连棉鞋棉袜都穿上了,整个人盘在座位上,像条懒洋洋的变异冬眠蛇。

“汤先生说今年大考还是考综合卷,江君知道综合卷是什么样的么?”明知他为人老道,不可能无意间透露什么内部情报,李君还是装模作样地跟他搭了几句话。直觉告诉她,江寄水,或者说江家很可能与最近京城发生的事件有关。

小少爷闻言停笔微笑:“李君不嫌弃的话,回头我将去年和前年的卷子整理出来,给李君稍作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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