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隋英木然地看着眼前的烟灰缸:“所以我没告诉你,你当自己不知道不就行了。”
“我怎么当我自己不知道!”简东远脸色煞白,“你们是亲兄弟!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这样下去,拼个你死我活?”
简隋英点了根儿烟抽上:“爸,我说句难听的,从你把那个女人和他领进门儿那天,就注定了我们俩有这么一天,你现在再怎么生气也没用,我还就跟他斗到底了。”
简东远深深下了口气,他被大儿子的话堵得心口难受:“这件事情,我欠你一辈子,但是……”简东远艰涩地开口,“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昨天狠狠揍了他一顿,他咬死了不肯收手,现在你比他被动,你不能不考虑这个公司的前途,和家里其他人的利益。”
简隋英夹着烟的手顿住了,他慢慢扭过头,用无法形容的眼神看着他爸爸:“你今天……是来劝我……劝我让出股权的?”
他本来以为,他爸是来帮忙的,这倒也确实是帮忙了,只不过帮的不是他。
简东远在大儿子锐利的目光下,无法承受地低下了头:“隋英,我劝不动隋林,我只能来劝你。我总不能看着咱们这么大的产业,毁在你们自相残杀之下。”
简隋英还想抽一口烟,掩饰他的狼狈,只是拿烟的那只手,重得抬不起来。他那一瞬间特别想笑,还好,还好他已经这么大了,不需要像演电影儿似的,从一个老头子身上寻找矫情的狗屁父爱。
“隋英,我知道你的脾气,你是宁肯争个鱼死网破也不会让他如愿,可你想一想,你想想外面那么多员工,你想想其他持有股份的亲戚。”
简隋英觉得眼前有些迷蒙,其实这些道理他怎么会不懂,只是这话从他爸嘴里说出来,就跟铁铲刮锅底似的,异常刺耳,刺耳到他多听一个字儿都头疼。
简隋英哑声道:“爸,你……”他喉咙一紧,慢慢竖起大拇指,笑道,“你说得真好,太对了。”
简东远脸色发青:“隋英,我不会让你白受委屈,公司里属于我的那份股份,我都转给你,我自己弄那个船运公司,你想要,我也送给你。隋英,你爸年纪大了,看不得你们兄弟自相残杀,如果你能想开点……你的他的,最终都是咱们简家的,但是你要是一直这么硬下去,最终受害的全都是姓简的。”
简隋英用力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突然觉得一股力量从脚底涌了上来,他把烟摁熄在烟灰缸里,克制住自己想说难听话的欲望,低声笑道:“行,你从大局出发,太对了……我没什么可委屈的,你二儿子太能耐,能屈能伸,净得他妈真传。我栽了跟头,再怎么灰头土脸的,也不能不认。你说得对,公司不是我一个人的,不能我自己瞎折腾。你让他来吧,我手里有67%的股份,他要一半,我给他一半,他还要什么不?你开口一句话,反正他的我的都是咱们简家的,你二儿子看上什么了,我他妈全都给他!”简隋英越说越想笑,他觉得这些地方、这些事、这些人、都太他妈有意思了,活着真有意思,天天折腾你,天天不重样,多过瘾啊。
简东远哑声道:“隋英,你别说了……隋林他现在好像不正常了,跟以前的他完全不一样。你避过这个风头,别把公司赔进去,以后我再劝他,你们毕竟是兄弟……”简东远到最后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语无伦次了。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无法宽慰这个大儿子,他知道他又伤着他了。可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这个当爹的,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考虑不要让自己的亲戚也跟着赔钱,否则他真是难辞其咎了。
简隋英一拍大腿:“爸,我照你说的做,作为交换条件,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好,你说。”
简隋英看着他,特别认真地、仔细地看着他:“你,带着你的老婆儿子,你们一家三口,从我和我妈的房子里搬出去。”
简东远怔愣地看着他。
“我很喜欢那房子,那个女人住在里面,我觉得恶心,你们搬出去吧。我妈这辈子已经够失败了,自己的男人没留住,自己的命也没留住,至少那套她怀我生我养我的房子,不能再让那个女人糟蹋了。”
简东远面如死灰,他呆坐了很久,最后哑声道:“好。”
他爸走了之后,简隋英一个人呆坐了很久。他以为面临这样彻头彻尾的失败,他应该会产生很多激烈的情绪,然而却没有,他甚至感觉到一种……解脱。
他简隋英用大半身家,换得一身轻松,从今往后爱谁谁。他再不用为了顾全那帮亲戚的利益而忙得不可开交,他依然是那个样样牛逼的简隋英,只不过这回他孑然一身,爱去哪儿去哪儿,爱干嘛干嘛,从今往后他就为自己挣钱,他就为自己活。
简隋英向来是个果断的人,下了决心他就不准备回头了。他拿起电话就打给了简隋林。
那边响了两声就接通了,就好像人就守着电话似的。
“哥,我……”
简隋英打断他:“你听我说。你要的东西我给你,不止这50%,我手里的67%我打算全给你,我一分也不想要了,从今往后这公司跟我没关系了,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我也不想再浪费半点儿时间跟你谈价钱,我按市价七折给你,你什么时候准备好钱,我们什么时候签合同,越快越好。”
简隋林沉吟了半刻:“我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
“那是你的问题了,你这么能耐,自己想办法吧。”说完简隋英就把电话挂了,如果可能的话,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这个声音。
那天从公司出来的时候,简隋英坐在车里,回头看了一眼他一手建立起来的产业,心里五味杂陈。
到处筹集资金注册这个公司的时候,他跟李玉一个年纪——二十一岁,那个时候他厌恶读书,野心勃勃的要做出一番事业,他凭着一身胆识和能力,摸爬滚打地把公司运营了起来,这八年来他不知道吃过多少苦头,摔过多少跟头,才能有今天的规模。回想八年前的自己,犯蠢的事情能数出一堆来,现在拉出一个二十一岁的小男孩儿,他是不会看在眼里的,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就是被两个二十一岁的兔崽子给坑了。
唯一让他庆幸的,是自己并没有像想象中那么无法承受失败,虽然他觉得这辈子他不会再摔得比这次狠了。也许接连受到的冲击太多,就连脾气都在短时间内稳了很多,要换作以前的自己,恐怕得跟那俩人拼命。
往好处想,他还年轻,还有很多个十年八年,还有这么多年资本和人脉的积累,休息一段时间重新开始,他保证还是那个只能让人仰视的简大少。他自嘲地笑了笑,胸腔中一直憋闷着的一股郁结之气仿佛一下子散开了。
去他妈的这玉那玉吧,老子要重新开始潇洒人生了。
过了两天,简隋英那几件儿换洗的衣服实在穿腻歪了,打算回家拿几套衣服。他把小朱也带上了,他既不想自己回去,也不会自己动手收拾。
把家门打开之后他就愣住了。家里灯和暖气都开着,俨然是有人居住的状态。
李玉穿着拖鞋和居家服从里面出来了,在看到他和小朱时,脸色极其难看。
简隋英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你在我家干什么?”
李玉冰冷的目光落在小朱身上:“我看看你什么时候回家。”
“家?这不过是我一套房子,不是我家。李玉,我懒得跟你动手,你从我的房子里滚出去,明天我就把这儿卖了。”
李玉深深地看着他:“你要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