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手下的众将官见曹这么大长眼光,都齐声拥护,说早等得不耐烦了。于是呐喊,跺脚,咬牙,放屁,摩拳擦掌,群情振奋。于是开拔过来。我有一个姑妈家,就在汲县蛤蟆屯,我一个表兄,就在蛤蟆屯的“新军”里,这次也跟了过来。滑县有道口,道口有道口烧鸡,很出名。据说百万军中一人一只烧鸡,一手啃烧鸡,一手执长矛,锐利不可挡。当然,水来土屯,兵来将挡,我们主公、军队及我们的“新军”,也不是吃素的。我们不能眼看着敌人来占我们的土地,吃我们的麦子,淫我们的妇女,挖我们小孩子的心肝。曹军黑压压一到,我们就拉开了战场。主公、士兵及我们头剃青秃瓢、蒙着白毛巾的“新军”,都伏在村西土岗后,把枪、梭标、鸟铳和土抬炮架在土岗上,等着曹军的到来。曹军大队人马来到眼前。果然,人比我们多,铺天盖地。百万军中,旗门开外,拥出曹丞相。久违了,丞相。我从土岗后探出头,见丞相骑在大白马上,谈笑风生。几个月过去,丞相不见胖,可也不见瘦。谈话仍带着安徽家乡口音。这时我又看到,他身后转出干瘪总管和白石头。几多时间不见,总管还是那样干瘪,但白石头这小子个头倒长了许多,跟着丞相吃饭油水大,脸胖得已夹鼻子夹眼。
小子身上衣裳也干净,青绿色的曹军制服,戴着插公鸡尾巴的头盔,身上背着一架盒子炮,手上还戴着一双白手套。我看看白石头,又看看蜷缩在土岗后的我,一身脏兮兮油渍渍的破棉袄,破棉袄露出一朵脏棉花,脸上东一道西一道,鼻涕流水的,再往上是一个青秃瓢,青秃瓢上缠了个沾满牛油的羊肚子手巾,不禁有些自惭形秽。但又想到别看你白石头干净,你爹白蚂蚁,你娘你姐你妹妹,都让我们乱棒打死了,吊在“望曹杆”上放了西瓜炮,心里又有些恶劣的得意。这时曹丞相一马跃出,站在军前,叫袁主公说话。主公也从土岗后钻出,站在土岗上。曹笑着颔首:
“主公别来无恙?”
袁也笑,朝地上啐了一嘴唾沫:
“丞相一向可好?”
丞相:“近日有什么乐子,告我也乐一乐!”
主公:“鸡巴穷乡僻壤(主公这样说,可伤我们延津人的自尊心,你不是挺体恤下民、和蔼可亲的吗?)有什么可乐的,就打了一回猎。”
丞相:“可打到什么?”
主公:“一个人,几只狐狸,几只狍子。丞相稀罕,拿走吃去。”
丞相摇摇头,又问:“沈姓小寡妇可好?”
主公:“还好。”
丞相:“上次我做得不对,拔了她的牙。但也是一时气恼。不知主公喜欢的,就是那两颗牙。早知这样,绝不会那样做。”
主公:“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再说,喜欢一个女人,也决不在牙。丞相经验比我多,自然知道这一点。要的是另外一副牙。”
丞相哈哈大笑:“主公痛快。我就放心了。还有一事请教。景升(即刘表)离主公很近,可还有走动?”
主公:“上次他小女过生日,让人送过去一个蛋糕。”
丞相:“猪狗不如的人,何劳主公送糕?”
主公:“大面上,还要说得过去吧!”
丞相:“这鸡巴玩意还那么荒淫无耻?”
主公:“那么一把岁数了,改也难。”
丞相:“消灭刘景升,如捻死一只蚂蚁。”
主公:“当然,顶多如踩一只屎壳郎。”
丞相:“这次我们会猎,主公有多少人马?”
主公:“如前一样。丞相呢?”
丞相:“不过百把万。”
主公笑了:“照丞相说,这仗我要输了?”
丞相笑:“不尽然不尽然,打着看吧。输赢并不重要,关键要打出胸襟和气度,排出秽气。上次不是我逃跑了?不在输赢,在排放,对吧主公?”
主公颔首而笑。
丞相:“这次这样,谁输谁请吃羊腿,怎么样?我要回中军帐饮酒了,让小的们打吧?”
主公:“可以。我也回府上饮酒。丞相可有什么好酒?”
丞相:“花雕,送你两瓶?”
主公:“可以。这是好酒,我也爱喝。”
丞相便让侍卫越过开阔地送过两瓶花雕。主公、丞相都怀抱花雕,分别回府和回帐饮酒。接着小的们在土岗内外就开战了。先是阵地战,后是肉搏战。百万人扭在一起,啃腿的,咬蛋的,掐脖子的,到处是变形的脸和折断的胳膊腿。从天明打到天黑,又从天黑打到鸡叫,主公和丞相都喝醉了,各拥一个寡妇睡觉,这边战斗才结束。死十万,伤二十万,主公胜了,丞相退了。主公胜是因为军队和“新军”地形熟,娘儿们小孩都在身后,要保家卫国,加上片锣给大家烧酸辣汤,大家战斗积极性高;丞相败是因为他们远道而来,是疲惫之军,加上水土不服,拉稀,口音听不清,容易摸岔道,故败了。丞相、主公酒醒,丞相知败了,生气,将大将军斩了两个,怯阵的士兵杀了二百;主公知胜了,大喜,摸着沈姓小寡妇的奶子,让大犒三军,给大将军和猪蛋、孬舅之流颁奖。胜以后,曹军偷营,主公小败。主公反击,曹又败。曹军退三十里。又一次大战,仍摆在村西土岗。曹、袁又各出阵笑着问候。曹祝贺主公胜,主公谦虚地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再说过一阵闲话,大战。这次曹军一鼓作气,曹亲自带一监斩队督战,后退半步者斩,临阵逃脱者斩,连那边“新军”中我姑妈家的孩子一犯癔怔,也给斩了。故曹军大胜。主公见曹军胜,领军撤退,曹军乘胜追击。人马狼藉中,杀我们如麻。连片锣的酸辣汤锅也被乱军踏成了碎片。曹军直逼我们到黄河边。这时后有追兵,前无退路,众人仰面大哭。主公反身大呼一声,要背水一战:
“战也是死,退也是死,不如一战!”
众人呼应,反身死战。但这时曹调来直升飞机,做出要炸黄河之举,要水淹七军。主公、我们几十万人马都吓慌了,黄河口一开,我们非葬身鱼腹不可。主公一马拉高射炮团仍在前沿阵地上,一时也调不过来。主公抱着我们大哭,说曹贼凶狠,要水淹七军,大家跟着我受苦了。主公的孩子尚也在旁边抱着主公的足痛哭,情形好不凄惨。这时一渔船箭一般驶来。众人急切抢船逃命,被主公近身侍卫斩杀不少。剁掉的手指头,在地上乱蹦。最后主公抱着他的儿子上了船,含泪向我们招了招手,船箭一样地驶去。我们只好望着直升飞机仰天大哭。
就这样,我们成了丞相的俘虏。经过收缴武器,写弃暗投明书,曹军开始将我们排队。几十万赤手空拳、蓬头垢面、浑身血污的俘虏,齐刷刷排满了田野。这时丞相出现了。仍骑着大白马,披着战袍,满面笑容,检阅俘虏群。他笑道:
“以为我要炸黄河了?告诉你们,飞机上就没有炸弹。吓吓你们,你们就当真了?跟着袁绍这样的蠢猪和市井小人,岂有不当俘虏的?前三仗我败了,以为我不行了,蠢猪得意了,岂不知小时胖不算胖,出水才看两腿泥呢!哄哄你们,就当真了。怎么样,成了我囊中之物了吧?”
听了丞相的话,我们都吃了一惊。原来飞机上没有炸弹。我们却当了真。大家都哀叹一声,自认晦气。这时丞相向天空中挥了挥手,飞机就盘旋着飞走了。白石头挎着盒子炮,站在丞相身边,插嘴说:
“可惜让袁绍跑了。”
丞相大度地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