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的人都被这话逗得大笑起来。文慧越发得意,卖弄起嘴皮子来,说:“你看古代的传奇志书或者小说,寺庙和尼姑庵几乎都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寺院里和人世间没有什么两样,真正灵魂高洁的人又有几个呢?”
“既然寺院与世间无差别,那你为什么还要出家?”
“出家人是要受到清规戒律约束的,目前我没有达到那个境界而已,我也许永远达不到那个境界,不过是想借佛门托附我迷失的灵魂,我肮脏的肉体可能永远与佛门无缘了。”
洪文觉得小和尚的话十分滑稽,玩笑道:“看来如果你想进入佛门净地,唯有人格分离,或者灵与肉分离,这与官场的法则一样,高远的政治理想与现实行为往往割裂开来,否则寸步难行。”
小和尚猛拍了一下大腿,目光迥然地看着洪文,大声说:“妙,太妙了,你真是高人,解决了我遭遇的现实困境。”忽然,小和尚抬起头来,目光定格在洪文脸上,呆呆地看着他,脸上渐渐地浮起惊异的表情。
洪文被他怪异的神情弄得疑窦丛生,只见小和尚朝着洪文身边的人挥了挥手。陪同的人都望着洪文,似乎在征求洪文的意见。洪文想看小和尚到底在耍什么花招,点头道:“你们暂时到外面等一等。”
待从人退去,小和尚眼睛微眯,嘴里念念有词。洪文认为他在装神弄鬼,用闲静的态度静候着下文,想看小和尚到底弄出什么鬼来。小和尚挥动着衣袖,仿佛在送走什么人,然后气喘吁吁地朝着洪文挪了几步,蘸着口水在桌上一笔一笔地在桌上写下几行字。洪文拿着提包,伸手掏着:“我这里有笔。”
小和尚把手指对着嘴唇嘘了一声,叫洪文别出声。
待小和尚写完,洪文见桌上留下淡淡的笔影,原来是一首诗。小和尚轻声念道:
“灯里繁华拒香尘,
流水无情草自春。
岁里平安啸白马,
落花时节又见君。”
洪文看清了桌上的诗句,却不懂得诗中所包含的意思。他知道和尚们故作高深,喜欢用一些诗句来算命,或诠释人生,抬头疑惑地看着小和尚,期待他对诗意作出明确的解释。
小和尚笑笑道:“诗是一位师傅告诉我的,它有可能藏着命,有可能藏着运,还有可能藏着人际中的某种关系,一切自待后来验证分明。”
随后,他伸出手指点了点白马二字,说:“在历史上的汉朝,经过战乱以后,一般的官吏只有牛车坐,要能够骑白马,必须要县级以上的官员,于这二字,年内必有定见。”
“我现在不是副县级干部了吗?”洪文抱着不相信的态度质疑小和尚。
小和尚笑笑:“副职就是副职,在古代是不入流的小吏,县官才算是九品芝麻官呢。”
洪文无语。
“凡事信则有,不信则无。”说着,小和尚站起来朝门外走去。洪文心想:“自己担任副县长还不满两年,按照有关规定,提任正县级干部必须在两个副职以上岗位锻炼才能提拔,怎么可能年底就有升迁的机会呢?”心里正敲着小鼓,见小和尚已经走出了门口,他赶紧站起来制止道:“还没有说放你,你怎么能走呢?”
小和尚笑道:“你就是特意过来放我的,要关我的话,何必劳动县长大驾呢?”
洪文瞠目结舌,任由小和尚扬长而去。
小和尚的话年内出奇地有了验证,省委组织部长到县里考察,参观了洪文任镇党委书记时建设的果园以后,听到了洪文创设公司加农户的管理模式,这一模式日后也成为全国农村新经济组织的最新合作形式得以推广。省委组织部长十分感兴趣,要求市委组织部总结经验专题上报。随后,县委书记因为喝酒患脑溢血突然死亡,县长接任县委书记,洪文进入县委常委、出任代理县长,在年后的县人民代表大会上当选为县长。
后来,洪文调任市政府副秘书长,在市人大会上担任大会临时副秘书长时,与文慧和尚在会上再次相遇。文慧和尚与先前相比,已经变了一个人似的,由精瘦猴样变得浑圆。洪文大感意外,捉住文慧和尚的手戏言道:“看来出家人油水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隔几天一个样,都快变成大和尚胖和尚了,只是不知花和尚的本性改掉了没有?”
“改了改了,总得有所进步嘛。”文慧和尚笑道,“入世人劳心,出家人养神,外表自然也会有不一样的表现,‘落花时节又见君’,我说诗会藏着人生的某种关系,是不是?”
“是,是。”洪文想起早些年的那几句诗,他已经背得滚瓜烂熟。文慧和尚此时是作为民族宗教界的代表出席会议的。这些年,文慧和尚的命运变化也非同一般,作为宗教界的唯一大学生,文慧不仅重回大学读了佛教学研究生,还作为丹霞著名寺院灵山寺的大弟子,已经内定为未来的寺院主持。按照丹霞市不成文的规定,灵山寺的主持曾经出任过市政协副主席,后来的主持虽然没有再担任政协副主席职务,但行政级别上仍然享受副厅级干部政治待遇,生病住院一般住的高干病房。也就是说,毕业十年左右的时间,文慧和尚虽说是走了一条与其它同学不一样的路,但殊途归海,在政治待遇上,他已经升到了正处级岗位,与洪文此时的行政职务平级。在洪文向上升迁无望时,文慧和尚已经列入副厅级后备干部人选名单了,甚至在全国的宗教界里都是一匹排得上号的黑马,有可能升腾到更高的位置。如果排除宗教信仰,单纯从人生的奋斗技巧来考虑,文慧和尚无疑选择了一条最便捷的路径。
然而,世事无常,两年前,文慧和尚再一次因为犯色戒的简单和本能的错误,被调到刚恢复不久的青岩滴水寺任主寺,虽然政治待遇上没有什么变化,灵山寺主持后备人选的位置已被别人取代。
滴水寺原来也叫滴水洞寺,寺院修在两山之间,中间一条长长的阶梯通向寺院,两边的山都是喀斯特地形,山里布满了溶洞,夜阑人静,滴水叮当,宛如无数美妙的钟鸣,滴水寺因之得名。青岩镇在开发旅游景点时,重新修复了滴水洞寺,为了与一处著名的历史景点相区别,在寺名上去掉了最后一字,成为滴水寺。在文慧和尚出任滴水寺主持以后,洪文曾经到滴水寺拜会过文慧和尚三次,其间两次在寺院里住下来,整夜与文慧和尚促膝长谈。
入夜,洪文闻着如音乐般奇妙的声音,说:“江南有寒山寺的夜半钟声有名,滴水寺的夜半石音,比寒山寺的钟声奇妙千百倍,为什么没有名呢,看来必须对丹霞境内的旅游景点作一番人文改造。”
“人文是一种历史形态,而非后人能够赋予的,后人所赋予的东西要作为历史形态,要能够被所有人接受的话,必须要经过历史的沉淀,这要等上很多历史年头。”
洪文建议道:“滴音美妙,滴水寺不如依《西游记》所记雷音寺,更名为滴音寺更有韵味。”
文慧和尚一笑:“滴音自然动听,但滴水是习惯,是老百姓一种朴素的说法,滴水石上,铿然有声,不是同样美妙的意境吗?”
现在离上次与文慧和尚相见,已有半年时间。洪文女儿已考上了大学,老婆是一位小学老师,喜爱搓麻,每个假期都是聚众搓麻的良辰佳期,自然顾不得洪文。洪文正无处可去,乍一听到文慧和尚熟悉的声音,真个是又惊又喜,说:“文慧大师,正想上滴水寺拜访你呢,就接到了你的电话,真是心有灵犀啊。”
文慧呵呵一笑:“想见我可以,但你上滴水寺找我的话,算是找错庙门了,我一个月前已经通过竞争上岗,重新杀回了灵山寺。”
“高升了,当上灵山老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