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豁出去了,直言不讳地说道:
"蓝玉在军中虽有威信,但他的那些旧部在忽兰忽失温死了一大半,剩下的不是发配到吕宋去了,就是发配到大小琉球岛上去了。"
"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爹也太高看蓝玉了,就算他丧心病狂要反,儿臣就是吃干饭的么?"
"再说,朝中还有朱桢、朱椿,边镇还有朱棣、朱权,武勋中还有徐辉祖、李景隆、平安、沐晟、郭英、耿炳文、杨文、宋晟。"
朱元璋冷笑道:
"你还是太天真了。徐辉祖远非徐达;李景隆远非李文忠;沐晟远非沐英,他们根本没有资格跟蓝玉较量;"
"郭英、耿炳文、平安、杨文、宋晟只能跟孙恪、曹震、朱寿一较高下,跟蓝玉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蓝玉在军中就是一枝独秀的存在。他还是常昇的舅舅,他的孙女还是太子妃。你自己说说看,咱怎么能放心大胆将这样的人留给子孙后代?"
朱标苦笑道:"儿臣已经四十四岁了,监国已经监了快三十年了,父皇真以为儿臣连这些也不懂吗?
凡事皆有利弊。留着蓝玉,他的确可能会变成一代权臣,但杀了蓝玉,将来诸王有二心,允熥可以依靠谁?"
朱元璋大惊:"谁有二心?"
朱标长叹一声:
"哎!果然是灯下黑!当初老二擅造龙床、龙袍,所建的王府逾礼越制,儿臣病重时,老二多行不轨,父皇全忘了吗?"
朱元璋强辩道:"天底下没比他更蠢的。"
朱标小声嘟囔道:"蠢人没什么好怕的,就怕聪明人。"
朱元璋问道:"你在说谁?"
诸王之中,朱标最忌惮的是朱棣。
徐家一门三王妃,老四和朱桂、朱楹是连襟。
徐辉祖是五军都督府都督,徐增寿是锦衣卫千户,徐达的很多旧部都唯老四马首是瞻。
这样的人脉、背景,连朱标也发怵。
如果再把蓝玉、常昇搞倒了,允熥将来拿什么和老四相抗衡?
允熥有的,老四全有;允熥没有的,老四还是有。
老四在北方苦心经营十几年,广结善缘,广收人心,颇受北方官僚士绅拥戴,多次领兵出关痛击鞑子,在军中威望极高。
朱樉、朱棡也死了,老四在北方一家独大。
本弱枝强,绝非国家之福。
北燕冯氏,哥哥死了后,弟弟杀光所有儿子继位燕王。
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杀光了建成的所有儿子。
赵光义继位后,赵匡胤的儿子被逼得自杀。
这些话,朱标在心中已经想过百十遍了,但他没法说出口。
见朱标低头默然无语,朱元璋问道:"你是在说老四吗?"
朱标苦涩地一笑: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君臣相疑,父子兄弟叔侄相猜,这大明的天下还有安宁的一天吗?"
"凡事最怕开个坏头,坏头一旦开了,人心自然就坏了,人心一旦坏了,就再也收不住脚了。这样的例子,真是史不绝书啊!″
"正其心,诚其意,然后家齐,国治,天下平。李世民未杀功臣,也未见功臣篡逆。使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图谋篡逆?即便有,也是人人得而诛之。"
"孟子云,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祸福无门,惟人自召,请父皇深思之。"
得国以奇,治国以正。
朱元璋父子在这一点上有着根本的分歧,争论了快三十年,却始终无法说服对方。
这最后一次争论,也是毫无意外地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