屌丝文学

1 白鸽子白如雪中篇小说1（第5页）

朱可夫讪讪的说，你啊，为什么总是钻牛角尖呢。就悄无声息的溜了。

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又急促的响了起来，方倩抓过电话，刚喂了一声，对方又把电话放下了。方倩只好把电话听筒放下了。

方倩走进里屋，搂着兜兜，又伤心的哭起来。

窗外，瓢泼大雨仍然在不停的下。

公共汽车在盘山公路上盘旋。方倩抱着兜兜，满腹心事的望着外面。

这里是远郊，著名的茶山竹海风景区。可惜已是深秋，满目的绿色早已不再，茶树和竹子已经枯黄，漫山遍野都是一片萧索的气氛，与方倩此刻的心境十分吻合。空气却十分新鲜，清凉的山风从车窗缝隙中钻进来，虽然使人感觉到一阵阵寒意，却也使方倩乱糟糟的脑袋清醒了许多。

汽车在一个叫做岔路口的地方停下来，方倩牵着兜兜下了车。这条路，方倩已经走了多次，认得路，所以待汽车走远以后，就沿着那一条曲曲弯弯的小路朝上面爬。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下了车以后的兜兜显得十分兴奋，大声叫唤起来。天色十分阴郁，哭丧着脸子，好像要下雨的样子。方倩很后悔，出门的时候没有注意，连避雨的东西也没有拿。快走！方倩蹲下来要背兜兜，兜兜却摇摇头，轻轻为方倩揩去额头上脸上的汗水，咕咕咕咕欢叫着，朝山上歪歪扭扭跑去，方倩加快了脚步，也急速的朝山上走去。

方大姐，你来了。在监狱大门，一位周身警服，英姿飒爽的女警官看见方倩，满脸笑容，亲切的打着招呼。

这是高红的管教董警官，方倩和她有过几次交道。

方倩记得，自己第一次带着兜兜来的时候，那还是几年前冬季的一个周末。方倩因为不认识路，所以觉得走的特别久。当她满头大汗填好会见表，要求见高红的时候，却被告知不能见。方倩十分生气，觉的脑袋都大了，她拉着负责登记的女警问道，请问，你们监狱的规定，考虑到犯人家属的具体情况没有？我今天清晨就从市区出发，在路途颠簸了几个小时才到这里，却被告知不能和亲人见面，你们这样的规定，是不是缺乏人情味呢？那女警说道，你不知道具体情况就不要乱开腔，你知道么，你要探望的人，因为越狱，不但要被加刑，现在还在重犯室关禁闭。这样的害群之马，教训她都来不及，怎么能放她出来呢？这时候，董警官来了。董警官把方倩叫到一旁，仔细问明了情况以后，说道，方大姐，原来你不是高红的亲人啊。你这样看重友谊看重朋友好难得啊。你的义举，也是对我们工作的支持。要是社会上多一些你这样的人，我们的工作就好做多了。接着，董警官很严肃的给方倩介绍了高红的情况。原来，高红进监狱以后，思想情绪非常不稳定，还殴打了同监舍的犯人，前天，她因为越狱，被抓了回来。问她为什么越狱呢，她却什么也不说，竟然还开始绝食了。董警官望着方倩水汽蒙蒙的眼睛说道，方大姐，我们的管教工作遇到难题和挑战了，我们需要你的支持，你能说服你的朋友高红认识自己的错误么？方倩心情很复杂，她没有想到，高红的情况这样糟糕。董警官看了一旁正认真画鸽子的兜兜问道，这是你的女儿么，画得好认真啊？当董警官听到兜兜是高红的女儿时，心情十分复杂的说道，哎呀，方大姐，我真的被你感动了……你好贤惠好识大体啊！高红能够有你这样的好朋友，她应该感到高兴。这样，我到监舍去，让高红用我的手机，你们可以通话，但是时间不能超过半个小时。说罢，就朝接见室旁的一个大门走去。……那次，方倩通过电话，知道了高红之所以打架，是因为监舍一个犯人骂了她的孩子兜兜；而高红越狱，也是因为特别惦念兜兜的缘故。高红说，倩子，兜兜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过去，我从来没有真心爱护过她，还使她幼小的身体和心灵都受到伤害，这些都是我的罪孽，我好后悔啊！……你不知道，我真的舍得为她做一切……包括为她死。高红说到这里，就伤心的哭起来。方倩只好劝解着高红，当方倩说到这次带着兜兜来了，兜兜身体也长好了，而且还能够画画的时候，高红突然大声嚷起来，真的？我要见我的孩子兜兜，我要看兜兜画的画！……那次，最后的结果是，董警官押解着高红，隔着隔离带，只看了兜兜一面，听兜兜亲口叫了她一声咕咕，然后，她拿着女儿画的鸽子心满意足的回了禁闭室。可是，负责管理她的董警官却为此受了监狱的处分，原因是她违反了监狱的管理规定，擅自让禁闭中的重刑犯人接打手机，还让犯人与亲属见面。

8

到下一次见面，方倩通过其他管理员知道了这件事情，方倩向董警官表示感谢。董警官却说，没有关系，我只能擅自决定了。因为要是汇报，按照规定肯定也是不能批准的。我用自己一个小小的记过处分，换来大姐你和孩子与好朋友的见面，我认为是值得的。其实，对于高红越狱加刑，我也有责任的，要是我知道她的思想活动，掌握她的家庭情况，这个事情也许就不会发生。我真的很内疚，真的很内疚。倒把方倩弄得难过，不知道该怎样劝解她才好。会见高红的时候，方倩把董警官为她受处分的事情告诉了她，高红好半天没有开腔。最后，高红说，大恩不言谢，大恩不能言谢的。就没有下文了。

……………………

董警官看见方倩很高兴，眉飞色舞的说，大姐，嘻嘻，你那位朋友，最近表现可真的不错！大姐你知道么，高红因为劳动积极，还检举了一个犯人越狱的线索，要立功啦！我们正在写材料给她减刑，嘻嘻，大姐你可要多表扬她，让她增强信心啊。好的，有什么我们电话联系。你去看她吧。董警官抚摸着兜兜的脑袋，显得异常开心。

方倩听到这里，阴霾的心绪也开朗起来。

接见室一会就到了。因为不是周末，所以来探视的人不多。在方倩左侧，有一位满脸络腮胡的汉子，一只手拿着听筒，另一只手则捂着听筒在殷殷的说着什么。安全网对面，则是一位穿兰白色条纹囚衣的女子。从外面看里面，因为光线的原因，那女子的面容看不清楚，只见她酣畅淋漓的哭着。方倩看得眼热，她突然一动，想，要是我在里面了，朱可夫能够来看我么？她摇了摇头。这时，陡然听到一声沙涩的嗓音：报告！接着，就见高红走进来，在方倩对面站下了。

方倩一手艰难的举着兜兜，一手捏着电话说，高红，你看孩子又长高了。高红你还好么？

高红说，方倩你把孩子放下，别抱她，把听筒拿给她，叫她给我说几句话，不，还是让她叫我一声。

方倩近些日子虽然和朱可夫赌气，教兜兜说话的功课仍然正常进行。今天早晨醒来，她也没有忘记每天教兜兜说话的功课。方倩不相信兜兜永远不会说话，她想，兜兜还小，只要下功夫，兜兜总有会说话的那么一天！但是，兜兜的表现却一次次叫方倩失望。方倩教她说妈妈，她就说咕咕，方倩再教她说妈妈，她就说咕咕咕咕。为了能让兜兜说话，方倩都愁死了。方倩想，难道真如朱可夫说的，兜兜因为毒品毒害，已经不能说话了？

方倩把听筒放到兜兜嘴前，大声对她说，兜兜，快叫你妈妈。

兜兜圆溜溜的大眼睛忽闪着，想了好久，嘻嘻笑道，咕咕，咕咕咕咕！

方倩看见，高红好像被枪弹击中一样，突然用左手把胸口捂住，然后愣怔着。高红！方倩失声叫了一声，要扑过去，却扑在铁丝网上，她的眼泪也下来了。

方倩把耳机从兜兜手中拿过来，重新放到耳边。方倩听到高红说道，方倩，我谢谢你。我知道，孩子先天性就不足，那是受到毒品的毒害……我好后悔啊……高红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毒品，还是毒品！方倩的心灵被震撼了，望着高红，方倩回想起高红给她讲过的话来。其实，高红的丈夫朱怀山只是使用了一个很拙劣的伎俩，就把高红给送进这个监狱。高红说，朱怀山找的那个来勾引她的男人品位并不高，不过就是年纪轻长得帅而已。见面几次以后，那小白脸就引诱她吸毒。小白脸说，高大姐你也别太在意朱大哥一个人了，天下之大，何处无知音？！你要是实在烦恼，试试这神奇的白色药粉吧，它会把你带进无忧无虑的世界。结果，高红就上钩了。在某一个夜晚，高红和这小白脸被朱怀山双双捉奸，然后，被迫在离婚协议上面签了字。离婚以后，那小白脸突然不知去向。一个偶然的机会，高红终于把他堵在一个低档舞厅，那小白脸竟然无耻的对高红说道，我就是为了老板的钱来找的你！你自己看一看，你都是老人家了，我怎么会看得上你？哈哈……高红气得几乎吐血，可是那小白脸却趁机跑了。就这样，因为烦恼，高红的毒瘾越来越大，终于走上以贩养吸的道路……

也许，人的某些缺点和错误导致的后果，要用自己终身的幸福为代价来忏悔？！方倩突然好像看见了居委会陈大妈那殷殷的神色了，方倩定了定神才说，高红，你也别难过了，你要相信，我一定能够叫兜兜说话，说很多很多话，真的。她顿了顿，说道，高红，听董警官说，你已经彻底告别了毒魔，还立功了，你真有毅力啊。我真为你感到高兴，连兜兜也……高兴的。

高红说，倩子你别说了，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来感谢你啊！你不知道，我进来以后，除了你，没有一个人来看过我。我有了你这样一位好朋友，好同学，真的感到好高兴啊。高红抹了一把眼泪，接着说道，倩子，我也没有其它话好说，我只能说，我一定好好改造，来报答你的恩情……高红痛哭失声，那只抓着铁丝网的苍白的手颤抖着，好像要把坚硬的铁丝抓断。高红转过身，朝那一个漆黑的小门走去。

高红！……方倩高声喊道，她把兜兜抱起来，想让高红看。高红却头也不回的走了。

9

秋天真正来临了。肃杀的寒流，把世界改变了样子。走在大街上，看见行人们都把手插在裤兜里，紧缩着脖子匆匆走着。尤其是前些天穿戴暴露的少女们，把皮衣皮裙也穿上了，有的还戴上了花花绿绿的围巾。在一阵阵秋风紧逼下，街道边上行道树上枯黄的叶子被刮下来，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叹息，而花圃里面前些日子开放的热闹的鲜花则枯萎得死气沉沉，连那些生命力十分旺盛的野草也好像被劫掠一般，只剩下一点点枯黄的根须了。

方倩站在自己家的窗前，望着窗外，感觉自己的心绪和这天色一样，也是沉甸甸的。屋子里面，朱可夫还在酣睡中，轰轰隆隆的鼾声好像雷声一般。

方倩的屋子，坐落在龙溪镇转盘，还是七十年代的建筑。这是一幢五层楼的青砖房子，由于年代久远，管道漏水，砖墙外面洇出地图一般的白褐色印痕，显得十分寒酸的样子。方倩住在四楼。房子很小，在目前算来，也就勉强算是一室一厅，才三十平米不到。这是以前单位的宿舍，还是她在纺织厂工作时候分的。几年前，单位搞住房改革，已经出售给方倩和朱可夫个人了。这是方倩和丈夫在纺织厂里挣下的唯一产业了。纺织厂破产以后，方倩屡屡庆幸，要是单位晚一点搞住房改革，自己可能连栖身的地方也没有呢。因此，她常常对朱可夫说，比较起来，我们还算是不错的，有自己的房子，生活也还过得去，你看王婆婆，年纪都这么大了，却还得自己每天出去拣垃圾。朱可夫却笑话她，说她胸无大志，只有一辈子受穷。方倩不以为然的说，你有大志，那你就把你的志气展示出来，叫你的老婆住上高楼洋房啊！说完以后，马上要对朱可夫说，千万不要自己一天都空想，想也没有用！我们文化低，也没有做生意的能力，只能自己安慰自己了啊。要是我们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不是连王婆婆这样的老人也不如么？朱可夫最泼烦方倩拿自己家和王婆婆比较，朱可夫说，你怎么总是王婆婆王婆婆的，你不要提那个老叫花子了，我们还这样年轻，她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婆子，她怎么能够和我们相提并论呢？方倩就很生气了。方倩生气的时候就气呼呼的不说话，但是心里却非常的不服气，方倩用眼睛挖着朱可夫，脸色白一阵红一阵的，心里想，朱可夫怎么能这样丝毫没有理由看不起王婆婆这样的老人呢？

由于近些日子晚上几乎没有睡觉，方倩脑子里面乱糟糟的，太阳穴两边突突的跳。想到朱可夫那天晚上吃醉酒的样子，方倩感到十分难受。方倩想，好你一个朱可夫，你自己被单位炒鱿鱼了，为什么不给我说？我毕竟还是你的妻子啊。没有工作固然难受，可是你是一个男子汉，家里的顶梁柱，一天不出去找事情做，就浑浑噩噩醉在酒里，难道就这样等死不成？此刻，方倩被朱可夫烦躁的鼾声骚扰着，觉得自己的脑袋也要炸了，她生气的走到里屋，一把撩开朱可夫的被盖，在他膀子上狠狠的拍了一巴掌，咬着牙说道，朱可夫，你一天除了睡觉就是喝酒，这个家你到底还要不要？朱可夫唔唔着，连眼睛也懒得睁开，回手就是一下，恰好打在方倩的胸口上面。方倩十分生气，说道，你就这样睡睡睡和醉醉醉吧！你不是瞧不起王婆婆么，人家一个老人，靠拣垃圾也不要街道的救济，还能够自己养活自己。你呢，堂堂一个男子汉，就不能再去找工作，把自己的生活维持起来？

朱可夫没有开腔，转过身子，一会儿，他的沉闷的鼾声又在屋子里面弥漫起来。

方倩气得胸口发疼，却也无可奈何，眼泪花花在眼眶里面转，恨恨的说道，你只知道睡啊醉啊，难道这个家是我一个人的不成？是不是真的等到我们家揭不开锅子，你心里才高兴？

朱可夫的鼾声嘎然而止，却闷声闷气顶了一句，就是啊，等到了那一天，我们就一起去上吊或者跳江吧。

你——方倩被噎得翻白眼。她好恨啊，这个无能的男人，怎么这样没有骨气啊？难道，活人真要被尿憋死么？方倩说，朱可夫啊朱可夫，我现在才知道，你是这么一个男人，你的能耐就这么大！好的，你就这样躺在床上等死吧，看什么人来给你收尸！说罢，就到外屋，叫已经醒来的兜兜穿衣服。方倩一边动作着，一边对兜兜说道，兜兜，说妈妈。兜兜说，咕咕。方倩说，妈妈。兜兜望着方倩的嘴唇，认真的说道，咕——咕。方倩轻轻叹了一口气。

方倩左手牵着兜兜，慢慢的在街上走着。

倩子，倩子。隔着老远，居委会陈大妈就招呼着她，并且快速的追了上来。方倩装做没有听见，加快了脚步，她的身影一会就被上班的人流淹没了。方倩气喘吁吁的，她从人流的空隙望过去，看见陈大妈站在路口，一边叫唤着她，一边四处打望着。方倩觉得特别对不住陈大妈，心里十分愧疚。她想，人家陈大妈做这些工作也是为了社会，她自己也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可是，自己却辜负了她。方倩在心里把自己狠狠的骂了一遍。兜兜等不及了，拉了她一下，她才回合过来。走到龙溪镇转盘一个小卖部，她给兜兜买了一个包子，自己却什么也没有要。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买了两个包子，一瓶豆奶，来到小卖部旁边一间低矮的吊脚楼前。她轻轻推开门，屋子里面一股浑浊的霉味就扑面而来。屋子里面很黑，好一会，才看见一个老人在里面摸摸索索着。王婆婆，你吃早饭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