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花妈听见书记叫自己的大名,不由一震。她说:“书记啊好书记,您老人家可得为百姓做主啊。”
癞子书记用眼睛抚摸着王花妈,说:“遇见这样的事情,你也不要犯难。本书记最泼烦的,就是男人欺负自己的女人!女人是什么,女人是水!女人是花!女人是神!在我的地盘男人就是不能欺负女人!”
王花妈说:“哎呀我的好书记也,只有你老人家才真正了解女人!要能够做你老人家的女人,真正是烧了八辈子高香!”
癞子书记说:“哈哈,王花妈,不,周兰同志,你们的家庭问题,不是小事,而是大事情!为了解决这个大事情,本书记决定和你召开会议,你就等着我的通知吧。”
王花妈说:“好好,谢谢书记你老人家。不过,我总归也有办法。好,你等着,看我揪了铛铛这个烂人与他的烂玩家现行。”王花妈扯着王花朝外走,边走边高一声低一声的骂。
王花妈回到家,就伤伤心心的痛哭起来。她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边哭边数落着,那幽怨的声气如冬腊月的雾瘴一般,把这一间低矮的吊脚楼挤得满满荡荡。王花的小姐姐是位爱动感情的女孩子,看见妈妈哭,也不甘落后沙声涩气的哭了起来。王花看着悲痛欲绝的妈妈,又看着哭得认真真的小姐姐,突然之间觉得好笑,就嘻嘻嘻的坏笑着,笑得蜷下了腰。王花妈停住了哭声,走过去,啪的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她的脸上,打得王花捂着脸,在原地旋了一周。妈妈硬声硬气的说:“死女子,你老子去耍烂玩家,你倒来笑话老娘!不是看你两个打短命的还小,没得老汉遭孽,老娘早同你屋老汉那狗日的扯散球了!”王花妈边说,边又哭了起来,她的骂声哭声从她沙涩的喉咙里汩汩涌出来,嘴角边就拥挤了许多绚烂的口沫子。王花看着看着,就又笑起来。王花说:“妈耶,你怎么哭起来像一只大大的螃蟹在吐泡泡一样,难看死了嘛------”
王花妈坐在泥地下,望着自己的小女儿。只见在屋中央那匹亮瓦投进来的暗淡光线下,这小死女子一张脸笑得夹竹桃花般绚烂。看见妈妈恼怒的样子,却也并不躲避,有些厚颜无耻的味道。王花妈看着看着,一张脸就抽搐起来。“呃------”王花妈妈死命的拍着胸口,哀哀的哭诉起来。“我的妈耶,我好命苦哟,狗日的男人去偷烂玩家,两个小打短命的又不懂事,叫我啷个活下去哟……我不活人了哟……”
王花突然之间发作起来。她一张小脸胀得通红,如朝霞一般灿烂。她把脚往地面一跺,地面就腾起一股灰尘。王花奶声奶气的说:“——快站起来,不准再哭了!硬是嫌丢人还不够么?外面看热闹的都给我滚,不然我拿开水来泼了!”
只听见屋门那年久失修的篾笆墙缝间传来一阵忽喇喇的声响,且渐响渐远。
王花说:“你们哭够了没有,我可饿了哩。”
王花妈望了王花一眼,揩着哭得通红的眼睛,不言不语的做饭去了。吃饭时,王花爹还没有回来,三娘母站在那张家里唯一的收折小桌边,喝稀饭,吃泡酸菜。妈妈喝了一小碗稀饭就扔下碗不吃了,小姐姐是一个善于察颜观色的小女孩,吃了一碗也放下了碗。王花却不管这些,喝了一碗喝两碗,嘴里啪嗒啪嗒好像吃得很香。王花妈看着看着,眼泪又断线珍珠一般滚落下来。
王花啪的一下把碗筷扔在桌上。王花说:“烦死了,不就是老爸找另外的女人,也值得难过?”接着,王花发表了惊世骇俗的言论:“新生活各顾各,也好啊!哼,我要是哪一天做了巴将军的女人,随便他出去找几个女人!”
“这个鬼打短命的,你——”母亲就要发作。王花却嫣然一笑:“要不,就逮住老爸同那个坏女人,修理修理他们?”
王花妈说:“逮住他们,怎样逮?”
王花挺着小胸脯,站在妈妈面前。王花说:“我逮。”
王花妈说:“你——?”
王花平静的说:“是的。”
王花妈说:“你怎样去逮呢?”
王花说:“怎样逮你不管,反正我有办法。”
王花妈一下子把王花搂进了怀里。“王花,我的乖乖女耶……”
王花从母亲怀里挣出来,嘟哝了一句什么,挺着小胸脯打开门走了出去。王花走到门口时,听见妈妈严厉而低沉的吼着小姐姐:“哭,简直是个霉伤心,你看你妹妹,多有主见!再哭,我把你的嘴巴扯到后颈窝去吊起!”听到这里,王花噗哧一下笑出了声。
月亮升起来了,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地面,给青麻石街面铺上了一种色彩,淡淡的,如水一般。在那两株老黄桷树下,扯皮条的牛宏正做最后的扫尾。他站在树下,周身汗溻溻的,那一条大红色腰带变做了一条乌糟糟的怪蛇,紧紧的缠在了他的腰杆上。他扯住树上悬下的皮条,双手一扣,只听皮条在他手中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他人就如一个大大的十字一般往树上盘旋着慢慢射去,而那皮条则缠在他的粗壮的臂上,一圈,又一圈。在快靠近大树时,他立下了。这时,他好像那耶稣,不过不是钉在十字架上,而是高悬在空中。
“牛宏哥哥,牛宏哥哥,你不要动,我要好好看你。”王花急切的喊道。
牛宏应了一声,却如箭矢般射下来,站在王花面前。“王花,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王花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热乎乎的鸡蛋。“喏,给你。”王花嘴巴啧啧说:“牛宏哥哥,我看呢,你好像就是巴蔓子将军变的一样,好英雄的样子呢。”
牛宏憨憨的笑了。牛宏说:“你这小妹妹,我哪里能够做到将军?将军啊,是天上的星辰,而我,不过就是江边的鹅卵石。”他也不推辞,接过鸡蛋,剥开投进嘴,几口就咽下去了。
王花说:“牛宏哥哥,你不对啊,人哪里能够自己扫自己志气?”
王花又说:“牛宏哥哥,你吃了我的东西,可得给我办事啊。”
牛宏一下子张大了嘴巴:“你……”
王花说:“明天星期天,你早早的起来,跟我一起走,啊。”说罢,这小大人拍了牛宏一下,背着手走回家去了。牛宏望着这小大人的背影,愣怔了好半天。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牛宏就被一阵猛烈的打门声惊醒了。打开门见王花站在门外,她鬼鬼祟祟的说:“别说话,跟着我走。”王花拉着牛宏,悄悄的沿着那条青麻石板小道往上走。陡然,听得癞子书记家那铁门“哐啷哐啷”响,只见王花姐在门外,而癞子书记那叫“程程”的崽子在门内,隔着铁门较劲儿呢。王花气急,走上前狠狠踹小姐姐屁股一脚,恶狠狠地说:“霉伤心丢人现眼!还不给我滚回家去!”小姐姐啊地一叫,一使劲就挣脱那叫程程的崽子。她回头一见是王花,话也不敢回就乖乖地回走了。偏是那小名叫程程,真名叫章程的崽子不服气,拧着脖子冷冷地打量着王花。突然,他拍着双手跳着双脚唱起来:“呱嗒嗒,呱嗒嗒,偷人哪,偷人哪!小小年纪脸不要——”陡然他噤了声,只见牛宏一双剑眉双凛冽的寒光,而王花呢,手里早有了一块硕大的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