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来越短了,夜幕如约而至,冷月似彷徨的孤单情人,隐于云内,添了一份朦胧。亭台楼榭,石桥木廊,松竹傲梅此时都已覆上一层淡淡的霜,影映出一个半透明的世界。
高澄看着繁杂的公文,心头不由一阵烦乱,美眸里已有几丝鲜红。他放下手里的笔,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掩了疲惫。修长的手指撑住脑袋,一缕黑发顺颊而下,在跳跃的烛光中显出几分绝世孤立。
谨兰看看夜色,又看了看怀里的孩子,王爷此时在做什么呢?嘴角的弯度似是思念,又似忧愁。
长恭张开小嘴打了几个哈欠,眨了眨困倦的眼睛,似乎要同母亲一起休息,谨兰抱着他来来回回走了几圈,总算是哄他睡下。
正准备睡觉,门外却砰砰的响起一阵敲门声:“兰儿,快开门!”
兰儿一惊,赶忙开门:“爹?”
门外的人一袭黑衣,虽然以上了年纪,可岁月没有带给他丝毫沧桑,反而现了成稳老练。双眼里透着不可抗拒的威严,似寒风中迎风而立的松柏,见谨兰打开门一闪身进了房间“快收拾东西,跟我走!”
谨天明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本以为女儿入宫侍奉皇上是荣耀,谁想皇妃当得不冷不热也就算了,还被高澄带出皇宫在这里妻不妻,妾不妾的养着。无奈高家权势,又因为家丑不可外扬,只好忍着。终于等到今天高澄不来雅兰居苑,才得以进来。
兰儿没有动,她瞥了一眼摇篮里的长恭,小长恭正睡得香甜,巴咂了一下小嘴,完全不知道母子离别的苦自此就要落在自己身上。谨兰自有了长恭,也不再想那么多了,即便她不能成为高澄唯一的女人,即便永远活在名不正言不顺的阴影之下,只要能陪高澄在一起,在一起足矣。
谨天明急了:“你还傻站着干嘛?”
“爹,女儿不孝,女儿不能走。”兰儿的声音很小却很坚定。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第一次反抗自己心目中不可反抗的父亲,也许是跟高澄在一起久了,竟也开始不再在乎那些世俗的东西。
“不能走?兰儿你忘了你是皇上的妃子了吗?就算皇上不曾宠幸你,你也不能在这儿一直住下去!我谨家一心侍奉天子,不能做出这等事!”谨天明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还是那个乖巧听话的女儿吗?心里涌上一股怒气。
一定是跟高澄那混蛋在一起久了,真不知道那混蛋教了女儿些什么,可既然来了,就一定腰带谨兰走,哪怕……是尸体。
“爹,可我已经跟了王爷。再说,我们根本逃不过高家的手掌。就算您带女儿走了,我已非完璧,您还望向我以这残破之身侍奉皇上吗?爹,皇上根本就不爱我,您别再白费心机了,求你放女儿一马。”说着,竟跪了下去。
不说还好,谨天明一听这些更火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怒视着谨兰:“哼!就算是鱼死网破,今天我也要把你带走!”说着,拖着谨兰就往外走。
“哇!……”也许是争吵声太大了,也许真的是母子连心,长恭开始大哭。
谨天明愣了一下:“这是……你们的孩子?”兰儿点点头。本以为谨天明会放弃带她走的想法,不想谨天明抽出腰间的佩剑:“孽种!”
“爹!”兰儿喝住他,“别伤害他……。求你……只要你不伤害他,我跟你走!”谨兰知道谨天明的脾气,可她不允许,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与高澄之间这珍贵的牵挂,哪怕让她付出生命,她也愿意。
谨天明看了看剑下的婴儿,有几分与兰儿相像,甚是可爱,尤其是那双眼睛,仿若深海明珠,看的人心里为之一颤,心头不由一软,收回了剑:“好,你快去收拾吧。”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长恭乖……”兰儿轻抚孩子的额头,一时间千言万语凝在喉间,只有泪水不停的流。纤长的手指抚摸着长恭的小脸“娘不能再照顾你了,以后好好听父王话,长大后帮娘照顾父王好吗?”长恭好像明白了娘的意思,停止了哭声。兰儿跪在地上哭了许久,才跟父亲走了。
“孤雁南飞,孤影离泪,迎风孤竹空自哀,欢梦离殇。”子惠还记得这句诗吗?那是高澄在征战途中送给谨兰的,如今,竟是一语成谶。
谨兰在马车里看着夜色,高澄的温柔,笑眼,如风的身影,耳畔的轻语,看着自己是宠溺的微笑全部浮在眼前,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