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疼痛,莫声谷的腹间紧绷的肌肉微微起伏了一下。方思阮又看向了他,他依旧闭着眼,毫不作声。
这金疮药的粉末是黑色的,看上去倒真像是有毒。
撒完药后,她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他檀中、风府二穴,将莫声谷点晕。
莫声谷晕过去的时候尚有一点未明,她明明是有意要折磨他,那又为何要点他穴道,将他点晕?他晕了之后又怎么能体验到她刚才所说的百蛇撕咬之苦?
他不解疑惑甚多,却来不及深思,便坠入了昏昏沉沉的黑暗当中。
莫声谷这一觉睡得极长,浑然不觉时间过去多久,直到腹中饥饿将他唤醒,才发觉外头日头高照,不只是过去了几日。他回过神来,身上整整齐齐地盖着被子,并无不适之处,连右腿处的疼痛都少了几分,不由一惊,掀开身上的被子,他腰间的伤口竟已愈合,长出淡粉色的新肉而来。
他当下呆愣在原地,还未来得及想清为何如此,就听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声音听来,应当是有两人。
莫声谷屏息静气,细细去听。
那脚步声停在了院中,谈话声响了起来。
其中一妇人的声音听起来颇为年长,她的汉话说的不好,语音语调极为拗口,远远去听,更加听不太清楚她说了些什么。
另一个声音则是他之前见过的那个少女的,她并未多说些什么,只是连声附和她。
不多时,交谈结束。一个脚步声渐渐远了,另一个脚步声愈发近了,紧接着,少女推门而入。
二人眼神一触,莫声谷一怔。
此刻他已知晓眼前少女那天的一番话不过是一时的气言,气他不识好歹,气他误会于她。也从来没有什么百蛇枯的毒药。
他心中浮现出愧意,刚张嘴想要道歉,却见刚进门的少女眼睛一眨,两行眼泪似珍珠般滚滚落下。
莫声谷一怔,慌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以为她是自己误会她而委屈落泪,他又急忙道歉:“都是我不好。我脾气不好,你救了我,我还……”
他焦急得想要下床去向她道歉,右腿的伤还未好透,甫一用力,腿就一软。少女连忙小跑上前扶住他的胳臂。
“与你无关。”少女伸手拭去眼泪,轻声道:“昨天我不是有意要恐吓你的,只是你,只是你先前说的话太过气人!”
说到此,她忍不住又哽咽一声。
莫声谷手足无措,焦急得额头渗出汗珠,低头连连道歉:“欸,都是我的错。”
“你们都把我当做坏人!”少女有些负气地推开他,她极为伤感,哭得渐渐喘不上气来:“我又决定不了我的出生。”
她突然扑进他的怀里,埋头抽泣。
莫声谷僵在原地,他看见自己的手停在空中半晌,终于是落下下去,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是他理亏,合该他道歉,求饶似的叹气:“你就原谅我吧。”
她如果是像昨天那般要杀他剐他、盛气凌人的嘴脸,他倒是不怕的,也绝不会向她低头服软。
但她此刻委屈示弱让他手足无措。
他还想继续道歉,刚脱口而出一个字,怀里少女忽而仰起头,泪眼婆娑地觑向他,那双眸犹如洗涤一净的湖水般波光粼粼,几乎要将他溺毙于其中,心微微一跳,道歉的话语哑在了嗓子里。
她怅然地低语,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对他说:“我不想嫁给他。”
莫声谷回过神,顺着她的视线,与她一齐望向屋内正中心的圆桌上。
那处叠放着齐整的大红色衣袍,上面绣着繁复的花纹图案,最上头放着高高长长的羔羊皮的帽子,缀着一串串珊瑚珠。他见过蒙古人举办昏礼,自然认得出这是蒙古女子的嫁衣——质孙服。
莫声谷恍然大悟,原来刚才那妇人与她谈论的是她的婚事。
她不久后就要嫁人了。
方思阮抬头望着他,像只盘旋在角落吐丝织网的绿蛛,静静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