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大明的一品没实权的,宰相被朱元璋踢开之后,一品多是荣誉性质。这二品可就算是当的了不得了吧。
这人清廉呀,退了之后嫌弃家里烦。这家族荣誉之类的,琐碎事情太多,干脆不回家了。去朋友家这里蹭蹭那里蹭蹭,像是文学上公安派三袁,文学巨子呀,陪他一住动不动就是三五个月,国外传教士跟这老人家关系那是相当的莫逆。各大城池,那都是邀请此人讲学。
他呢,干脆把脑袋上的头发一剃,做和尚的样子,讲学去了。他对朱子理学这一套,那是持批评的态度的!可如今大明就是人家朱程理学的天下呀!他把二程,把朱熹给批的,一点都不带含蓄的。
这就已经叫人很不爽了,结果他的主张还多着,
他觉得重农抑商是错的,批判朝上这些当官的都是假道学,说大明这个天下呀,腐败、到处都是贪官污吏。他主张,应该富国强兵,应当文物分途。
他的理论著作里,林雨桐觉得最实际的一点就是,他认为穿衣吃饭,是人伦物理。没有比这更要紧的事了。
除此之外,此人还坚定的认为,人的思想不能受束缚,人得平等,婚姻也得自由,还有,他倡导尊重妇女,觉得男女该平等。用他的话来说,‘妇人见短,不堪学道’这样的话就是在放屁,他认为,男女之所以如今看起来有差别,那是因为环境决定的,没给人家提供好的学习环境,才导致的,而不是女子天生就不如男人。
他夸秦始皇是千古一帝,说武则天是圣后,能够政由己出,明察善断。
这跟时下的观点,那是向左的厉害。
如果说这些,还不足以说明此人的厉害之处的话。举两个例子,成语里有两个词,一个叫做互相推诿,一个叫做举火求贤。这两个成语就是此人所著的书里的典故。
此人不做官之后,讲学的时候还收女弟子,不管是女娃娃还是妇人,只要愿意听,他不禁。但也因此,颇受人诟病。
在学术圈,那是很有名气,泰州学派,人家是宗室级别的。
只是后来,被人给攻讦了!当时的首辅大臣沈一贯指使的,把人给下了大狱。罪名是:敢倡乱道,惑世诬民。
这人也硬气呀,说‘我可杀不可去,头可断面身不可辱’,怎么死的呢?老头子七十六了,因着是光头嘛,就说要理发。结果剃头匠到了牢房之后,他抢了剃头匠的剃刀,抹了脖子了。三天两夜的抽搐,人才断气的。
林瑜沉默了半晌,就说起了家里跟这个李贽的关系,“老人家祖上姓林,原本叫林载贽。六世祖的时候是泉州的富商,家里做的远洋的贸易。三世祖的时候,就因为反如今这礼教一套,得罪了人,结果被诬陷说是参与谋反。家里为了避祸,改姓李!老人家有四子三女,七个子女只活了一个,一生清廉,子女多夭折。只长女活下来了……”
林雨桐想起了,黄安老家好似还有祖母在世,祖母姓李,无娘家人。
“是!祖母是这位老先生的唯一血脉!祖母嫁给祖父,正巧咱们家姓林,跟老人家祖上是一个姓氏。当时为了不妨碍祖父参加科举,没提过叫祖父招赘的事,却也说了,要过继一房外孙到老人家膝下,跟着老人家姓李可以,不改姓也可,毕竟李也不是祖上本姓,祖上本姓林嘛。
祖父祖母成亲之后,祖母生三子,大伯和二伯留在膝下,父亲行三,被过继到了父亲的外祖家,也就是老大人膝下,由外孙变成了孙儿。父亲科举的时候,老大人还在世,且老大人到底是学生多,且有出息的学生也不少,再加上故友遍布天下,父亲科举几乎没有受到影响。可到了我这里,要科举,这要是叫人知道曾祖是谁,这便是事端。于是,为兄就干脆弃了科举,走了武途。你猜的也没错,母亲出身不低,如今的兵部侍郎汪可受汪大人,是母亲的亲叔父,是咱们的叔外祖。他是老先生的学生!”
啊!
汪可受!林雨桐知道这个人,这是个死后被赐了匾额,表彰为‘天下清廉第一人’的那位。说为官四十年,守操自律,就是说的此人。后来聊斋里有个故事,故事名字就叫《汪可受》,说是此人三世为人云云,就是蒲松龄以大明第一清廉人为原型编的。
林瑜叹气道:“村里那个碑,是汪大人出面,给他的老师,也就是给咱们礼法上的曾祖立起来的。”
明白了,就是这位李贽李大人,在官场上颇被人诟病。这科举那一套,都是理学,李贽的后人,去参加科举,那考官能叫你过才有鬼。
他的学生汪可受官做的不错,对老师的后辈颇为关照,甚至把侄女许给了老人家的外孙,礼法上的孙子。如今这位是兵部侍郎,还将林瑜安排到锦衣卫,文武殊途之下,这个安排很不打眼。平时只要来往注意点,谁去关注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校尉。
林瑜就说,“我在吏部的名录里,曾祖父那一栏,没敢写老大人。而是写了咱自己祖上的曾祖父。曾祖父是秀才功名,祖父是举人功名,父亲是举人功名,你哥哥是个九品校尉,这家世是清白的没错。可我只要在锦衣卫,就少有人翻腾我的来历。军中多是粗汉子,不在乎这个。可你要去做王妃,你觉得咱们过继出来的事,会没人知道?曾祖就是李贽,被下大狱定了罪的人!若是叫人翻出来,你便是做了王妃,能无恙?一个欺瞒之罪下来,会如何,你可想过?”
这可真是要了亲命了!原以为有些猫腻,无关大局!谁知道,来头这般大!
但这又如何呢?
林雨桐双手撑着炕桌,“所以,这个选秀我就更要去了!沈一贯当年构陷曾祖,这总没错吧!学术争论,到了要命的程度,这是对的吗?沈一贯现在便是死了,我也要把案给翻过来!学术就是学术,曾祖当官无过失,只是在治学上跟他们有分歧,这就是该死吗?我是不认的!”
怪不得这家的女子该读书读书,偏还不裹脚,也不过分约束。便是出门被呵斥,也是因着怕选秀的当口上出事。
原来这一切的根子在这里呢!
这一家从根子上,往上数数代,思想都跟人不一样。
林瑜没有说话,又是沉默。半晌之后才道:“那你以为,简王就是好选择吗?”
如今的太子能被封为太子,那是君臣掰腕子了整整十五年,皇上都没赢,长子的地位不可撼动。明知道这一点,简王还冒头,这是找死!绝不是聪明人会做的事。
选此人,林瑜摇头,“愚蠢!”
林雨桐白了林瑜一眼:“大哥,你觉得愚蠢,未必是真愚蠢。我想,简王不时的冒头,如此下来,太子的日子必然是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