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歉意地转向陆沨安折两个:“爷爷总是说这句话,他觉得自己病重快死了。”
说完,他又告诉老人:“我们去人类都在的地方,那里肯定有药。”
老人却翻来覆去,仍然说着这句话,他们只能作罢。直到他们离开这里,老人仍然喃喃念着“时候快到了”,安折觉得这句话很耳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随即,男孩带他们来到了一个稍微宽敞的方形房间,房间联通着三个黑漆漆的洞穴分叉口,像是四通八达的心脏地带,崎岖不平的墙壁上用泛黄的纸张贴着矿洞的路线图和操作注意事项,中间有一个四方形的小桌,桌旁是两个旧沙发,过重的潮气已经侵蚀掉了沙发全部的漆皮。
陆沨在和那个男孩交流。
那男孩叫西贝,据他说,当年那场史无前例的灾难来临的时候,矿洞塌方了。但因为辐射没有穿透地面照进来,里面的一部分人反而活了下来,并延续到了现在,他们会去临近的小城遗址搜集生活必需品,也会被外面的怪物打死吞噬,他的母亲只有他这一个孩子,慢慢慢慢,当初的几十个人,只剩下他和爷爷、和另外几个年长的叔叔相依为命了。
“我就知道,大家肯定不会死,肯定在什么地方建了新家,但是我们找不到你们,我爷爷以前说,我们找到另一个出口从矿洞出去的时候,外面已经变天了,一个活人都没有了。”
“收音机收不到信号,外面都是怪物,我们也走不出去,只能留在这里,但是我们知道肯定还有别的人。”西贝的声音带了一丝激动的颤抖,他从一旁墙壁上的小格子里拿出基本破旧的薄书。
“前两年,我们在外面发现了一辆车,车里除了一个死人外,就是这几本东西,我就知道外面还有人,我……一直在等你们来。我们。。。。。。我们的同胞肯定在一直搜救。”他看着陆沨,眼里全是希望。
陆沨声音略低,道:“基地欢迎你们。”
而安折伸手,那摞薄册子里,最上面的一本,昏黄的汽灯照亮了它的封皮。题目是四个字《基地月刊》。这四个字触动了他脑中储存的那些记忆的残片,这是基地文化部门向人们发放的册子。
而这本手册就这样被远方的人类基地制造出来,和色情小说与武器图鉴一起被佣兵或士兵拿到,乘坐上了离开基地的装甲车,经过一段遥远的路途,被永远留在了野外。再然后,沙漠时代的幸存者将它从车辆的残骸里拿出,在矿洞里一天又一天传看,他们知道这代表远方人类家园的消息。
扉页已经发黄了,写着一行小字“愿我们有光明的未来”,再往下翻,是目录页。
安折翻动纸页的手忽然颤了一下,他的目光停在目录页的一行,两个无比简单的字眼。
《冬日》。
省略号一路向纸张的右侧边缘延伸,在它的终点是另外两个字,代表作者的名字。
安泽。
安折的呼吸在那一刹那有短暂的停滞,而他的余光下一刻就见到了《冬日》的下一行,那篇文章名叫《2059年的一天》。
2059年是历史上一个遥远的时代,于是这个名字说明了一点,这是一篇考究的历史文章。
它的作者名字叫,诗人。
——这两个名字就这样静静并列在纸页上。
安折的手指落在纸上,他的手指曾经在那个爬满藤蔓的山洞里抱住安泽的肩膀,也曾经在一片黑暗的车厢里被诗人抓住,现在它则轻轻抚过那两个人的名字,他们的身影在安折脑海里再次鲜明。他翻到那一页——那并排的两页,《冬日》是一首短诗,写了那个冬天,雪花落在供应站广场的情形,安泽说那积雪柔软得像雪白的鸽翅。
安折能想起他声音的一切细节,他仿佛听见安泽亲口向自己描述,在这短暂的一刻,安泽好像重新活了过来,诗人也重新含笑站在他眼前,他非要给他讲基地的历史——这个世界上还有他们留下的记录。
安折眼前一片模糊,明明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两个人了,可他们的身影还是那样清晰地出现在了他面前,仿佛相遇就在昨天。
他就这样和他们重逢了,就像这个叫西贝的男孩忽然与人类基地的来客相遇那样。
“本来,这里还有两个叔叔,但是他们出去找东西吃了,一天多没回来了,我想……”西贝低下头:“我想……他们可能回不来了。”
“抱歉。”陆沨道:“我来晚了。”
“没有!”西贝猛地摇了摇头,他抿嘴对陆沨局促地笑了笑,声音有点沙哑:“外面都是怪物,你们肯定也很困难,你们来了,我已经……已经很感激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别的人类,我们还有家,真……真好。”
汽灯的光芒映在他的黑眼瞳里,那里跳动着明亮和激动的火花,那火花和西贝脸上细微的神情组合在一起,呈现出一种纯粹的、掺杂悲伤的喜悦。
安折静静看着西贝的脸庞,他知道那是自己永远无法理解的一种情绪。他低下头,月刊泛黄的纸页上,安泽的音容笑貌再次浮现在他眼前。
他眼前泛起雾气,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还在腹诽人类为了保持意志所做出的那些故步自封的努力,设想到了陆沨也变成异种的那一天,他不会嫌弃他。这个念头却在此时此刻微微动摇。
人类就是人类,他想。
他知道基地无药可救,他知道人类穷途末路。
可他们也真是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