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集》。
齐瞻月的瞳孔有瞬间放大,她识得这本书,讲前朝人文历史,齐家也曾收过一本。
只不过这书在先帝显庆二十五年,因“文僭案”,被列为了禁书,齐家怕犯忌讳,也就偷摸烧了。
这书的作者,名陆戴。
而陆戴正是那崇德寺庶人陆氏的长兄。
是……
是赵靖真正血缘上的舅舅。
赵靖当年,生母母家被贬,正是因为被人参奏告发了这本《南山集》,说是蓄意编纂前朝当朝历史,动摇江山之本,陆家才被发落,赵靖生母也因此成了罪人,彼时,他方七岁。
也正因如此,他才曾被先帝辱骂是罪奴之子。
而这本书,是他今日去和亲王府上,一在内侍省当差的太监,同时是老九的家生奴才偷摸交由领侍卫内大臣孙信手的。
孙信忠于皇权,心领神会,自然将这书奉于皇帝处理。
禁书只禁百姓臣工,赵靖未必不能看,可这书不同,是涉及了他生母一家惨案。
道理上,为着江山稳固,前朝后宫的安稳,陆家他是绝对不该再沾染了,第一时间,他就该把这书烧了。
否则,不但太后有所怨言,前朝文臣更是要奏,让他不要枉顾先帝旨意,因亲袒护罪族,他现在,只能有一个母亲,那便是太后。
赵靖尝试回想七岁时,陆氏的容貌,却已然模糊。
心里压抑多年的痛恨怨怼,今日被这书挑拨得全然爆发。
可他面上什么都不能显露,惆怅到一颗心也快空洞了,才让人送了这酒,囫囵灌了下去。
也不知,待他混沌酒醉时,能不能躲开这最不愿意面对的往事。
而当下,齐瞻月看着那本大逆不道的禁书,方与皇帝今日的失态稍联系上。
她努力平复情绪,尽力不将目光落于那《南山集》上,伸手开始收拾那方几上的狼藉。
齐瞻月让外面的小宫女端了酒盏下去,自己将离赵靖最远的窗台略微支起一个极小的角,想要透透这满屋的酒气。
直至她参了杯热茶,放于桌上,赵靖才睁开眼睛。
赵靖饮了酒,脸上却不见熏红,神色如常,若不是那双眼,充满复杂混沌不清明的情绪,举止倒看不出是个醉酒的人。
赵靖认出了来人,却一反常态没有叫她的名字,声音有些懒怠。
“是你撤了酒?”
齐瞻月没下跪,福了福劝到。
“冬日醉酒伤身,皇上心中苦闷,也不可再喝了。”
这话十分大胆,但赵靖没问罪她私自撤去酒盏,反而是在苦闷二字上深究起来。
他挑挑眉,竟还轻笑了起来,
“你如何知朕苦闷?”
他的容貌大概是继承了陆氏八分,因没了往日的帝王威严与他惯有的刚硬,恰如烟雨蒙蒙时,在孤舟上煎一盏苦茶,如今酒醉轻佻一笑,倒好似那桃花被雨溅湿,平添了人间红尘气。
这一幕过于难得,齐瞻月微微看得愣神,转而却神色更愁,她努力放低了声音,委婉到极限说了句。
“羊羔酒是孝义之酒。”
羊羔酒,产自山西孝义,而羊羔二字因关联“羊羔跪乳”,固有孝义之酒的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