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运气占主要成分的博棋,他更喜欢排兵布阵为主的弈棋。黑白两种棋子,就像是两军对阵,在方寸之间的棋盘中,用尽计谋互相拼杀。再没有比这种弈棋更适合探查一个人的性情、谋略和气度了。
虽然来到这个大公子身边没多久,也没有真正跟他对弈一局,但绿袍少年早就在旁观的几局弈棋之中,认识到了此人的性格弱点。在取舍之间,很容易就能看得出来这大公子的优柔寡断。
这并不是他期待中的明主。
只是,对方不用帝王心术,反而认认真真地询问于他,这种诚意……
绿袍少年沉吟了片刻之后,抬手从扶苏手边的棋盒里,拈起一枚白色棋子。这些棋子都是从很远的西方开采出来的玉石磨制而成,色泽莹润,入手温凉。绿袍少年把棋子在手中摩挲了两下,轻轻地放在了棋局的一处。
扶苏双目一亮,因为这手棋看似平淡无奇,却隐隐透着一股杀意,若是后续几手跟得上,应是可以从这黑子的万军包围之中杀出一条活路的。
“在棋局真正结束前,下错了一手棋,甚至几手棋也都无妨。”绿袍少年淡淡道,“且走好接下去的每一步即可。”言罢,便起身告退。
扶苏盯着面前的棋局许久,最终释然一笑。
看来,他这是被教导了呢。
不能一步错,步步错了。
乌云遮月,半步堂之内的一面墙壁前点足了整整二十四盏油灯,映照得这面墙壁上的金质武器金光灿灿,光彩夺目。
王离独自一人站在那面墙壁之前,低头端详着脚下的地面。
光滑的青石砖上,除了那晚金干戈掉在地上时所磕出的白点之外,还有缝隙中擦不掉的褐色血迹。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晚他走了之后都发生了什么。那名少年上卿居然被人用他的名义叫了出来,并且在此处被人暗算,差点就永远躺在这里,再也醒不过来了。
王离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仅靠想象,也都觉得那样的画面令人揪心。
他对那名少年上卿没有任何偏见,之前的口角也是由于他想不出来如何搭讪而弄巧成拙。相对于那些无法攻下赵国寸土之地的将军们,他实在是佩服这位少年上卿居然能在言谈之间就让赵国的十几座城池易了主。
更何况那晚出了事之后,尽管没有查明凶手是谁,但那少年上卿也并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否则他怎么可能还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而在今日,宫中的人也都被下了禁言令,不许有人再谈及此事,甚至连他祖父使离间计一事,也有廷尉李斯上书,秦王陛下首肯,为此事彻底正名。
此令一下,再无人敢在他身后嚼舌根,而大公子身边最得力的内侍顾存,却特意跟他说明,这是那位少年上卿陪大公子下了一盘棋,所为他求来的恩典。
这种回报,比对于当日他在对方受人排挤欺凌时不知所措地旁观,简直让他无地自容。
所以,在晚上回屋之后,发现桌上有人放了一块玉帛包裹的玄玉时,他便没有丝毫犹豫就来到半步堂。
这玉帛之上写着十来个字——“化干戈为玉帛,可敢半步堂一会?”与他所听闻的一样,少年上卿上当的那晚,也是同样的手段。
王离一手摸着怀中已经被捂热的玉石,一手却紧握着掌中的月牙戟。对方既然敢约他来见,他自然不会退缩。
他一定会让对方,偿还那人所受的苦痛!成倍奉还!
当绿袍少年拉开半步堂的门时,看到的就是王离一脸杀气的样子,不禁怔了怔。
没想到,这王离居然这么看不惯他?
那他是不是要修改一下原来的计划了?
还没等绿袍少年说什么,王离就黑着一张脸,把怀中的玄玉帛掏了出来,语气生硬地问道:“这是你给我的?”
绿袍少年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他比较懒,又不想留别人的东西,就直接把那晚收到的玄玉帛让采薇转送到王离那边去了。正好上面的讯息可以二次利用,省事又省笔墨。不过看着王离哭笑不得的脸色,很快就想到这是误会了。
王离把玄玉帛仔细地收好,虽然从这两样东西上无法查出凶手是谁,玄玉和丝帛也是最普通不过的东西,但这也算是从少年上卿手中送出来的,王离放得更小心了。
只是放好东西之后,两人默默相对,都一时无话,气氛尴尬无比。
王离轻咳了一声,微扬下颌,语气古怪地问道:“你约我来此,是想如何化干戈为玉帛?”王离自小就在军营长大,他爹怕把他娇惯成霸道的性格,所以就喜欢阴阳怪气地跟他说话,直接导致王离性格古怪,说话更是口无遮拦,长大后压根儿就没有朋友喜欢跟他玩,因为谁也受不了他的脾气。
若是换了别人,早就觉得他是在刻意挑衅了,绿袍少年却像是没听出他言语中的奚落,指了指他手中的月牙戟,淡淡道:“很简单,我们打一场。我赢,你负我三件事。我输,我就当整件事没有发生过,我们扯平。”
王离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少年上卿说什么?看着对方削瘦的身材,王离怀疑自己稍微一使力,就能把他掀翻在地,更遑论要打一架了。不过这样的便宜,不占是傻瓜。王离扬了扬唇角,已经确信对方是在找个借口与他说和,“你确定?”
“确定。”绿袍少年微微点头,莹白的脸容在四周摇曳的灯光下,熠熠生辉。王离此时才发现对方的长发拢在了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穿的也并不是平日里惯常穿的长袍,而是一件绿色的戎装,收窄的袖口与贴身的剪裁更显得他身形细瘦,显然什么武器都没有佩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