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沿着南下的道路,渐行渐远,随着天色渐晚,他们竟又来到了一座长亭跟前。
苏轼终于有些支持不住,摇摇晃晃地从马背上下来,在亭中坐下。明远忙吩咐伴当取水来,喂苏轼慢慢饮下,以缓解他酒后的不适。
随行的马车,就泊在这座供行人休息的亭子旁侧。
明远一回头,刚好看见史尚与向华也都已经下马,正跟在自己身后。向华无精打采地低着头,而史尚正拍着他的肩膀,似乎在低声宽慰什么。
明远心头忽然一亮: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忽略了这个小伴当的想法。
只是他才现在意识到,是不是太迟了一点。
忽听远处道路上蹄声的的,钉着蹄铁的马蹄急促地敲击着地面。
明远听惯了这个声音,一时感到无比欣喜,愁容尽去,笑生双靥。若是有不熟悉他的人在此,见到他这副容貌,怕是会像太白一般当场惊问:“白玉谁家郎?1”
但明远到底矜持了几分,只是从亭中站起身,站定了在原地,打定主意不能随意泄露自己的心事。
迎上前的却是一个小“叛徒”,原本正立在一旁独自啃着路边青草的“踏雪”,此刻竟一路小跑,迎上前去。
来人正是种建中,他奔驰到近前,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赶来,伸手扣住“踏雪”的缰绳,又抬起脸望着明远。
踏雪这家伙却卖好似的,伸出脖子去蹭蹭种建中。
明远恨得牙痒痒的,心想这个小没良心的踏雪,明明跟种建中相处没多时,却显然要与种建中更亲热些。
“小远――”
种建中此刻根本不顾上其他人,他匆匆赶来,就是为了与明远说上一句至关重要的话,因此自他赶上明远一行,他的视线就再未离开过明远的双眼。
“师兄为何去而复返?”
明远故意问。
“小远,师兄难道不能再来送你一次吗?”
原来种建中此前确实有紧急公务在身,原本已经送到了城门口,无奈只得与贺铸一道,匆匆返回兴国坊。
但是他也是个极其精明干练的人,在军器监一年,诸事精熟,三下两下处理完了最紧急的公务,想到苏轼与明远一行有多人相送,定然走不太远,于是果断出城,果然在这里又赶上了明远。
他口中说着“相送”,同时目光灼灼,盯着明远,似乎在说:“师兄难道就不能想你吗?”
明远顿时涨红了脸低下头,很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却能感到一丝清淡的甜意。
“小远,此去经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
种建中的语气有些沉重。
“是啊,师兄。”
明远心头微沉,可还是打起精神:“但是,我们两人有约定在――”
明远与种建中的约定是君子之约:种建中前往陕西,重转武职回归军中,将随王韶一道经营熙河,开疆拓土,剪除西夏羽翼。
而明远前往杭州,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任务:他依旧是军器监的“顾问”,有一定的便宜行事之权,能够率领吴坚等工匠,在南方沿海之地继续研究火器,以期制造出更多可供军中使用的兵器。
这个约定,仿佛跨越千里之遥,构筑起一道无形的联系。
明远为了种建中的人身安全,会尽一切所能,研制出威力巨大的,同时也是使用安全的武器;
而种建中为了明远和更多人的平安喜乐,会忘记自身安危,不顾一切地冲锋在前。
但种建中似乎并不满足于明远的这个答复,他又向前迈了半步,已经靠得很近,可以稍稍低下头俯视明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