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怡秋心中沉甸甸的,再看向那令人眼花缭乱的监控窗口,不禁握紧了拳头。
“不能救他们吗?”王怡秋问道,语气渐渐变得激动起来,“你知道他们会发生什么,那提前……提前通知他们,或者是告诉别人……我在人间认识一个朋友,他也是鬼魂,你应该看到过吧?在监控我的时候,应该看到……”
王怡秋想要做什么,但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该怎么做。
总归不能见死不救。
“那个黎云是吧?”景理再次打断了王怡秋的话,却又不答反问,“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懂吗?”
王怡秋一愣。
景理指了指王怡秋,又指了指自己,“我们没有区别。”
王怡秋张张嘴巴,“你比我强大多了。”
“那是因为我苟得够久。”景理说道,“数千年前,我只是一条普通的鲤鱼,跟你们现在菜市场买的那种没什么区别。”
王怡秋怔住了。
“哦,还是有区别的。”景理歪了歪头,又摸着下巴,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那艳丽的衣袍,“那时候还没有人工繁育、筛选,是原生的品种。”
他接着说道:“我们这种族,在能修炼之前,只是普通的河鱼,在能修炼之后,修炼成妖的也寥寥无几,即使修炼成妖,也只能算是精怪,毫无法力可言。”
王怡秋有些糊涂,“什么叫‘能修炼之前’?”
“你有没有看过《山海经》?”景理耐心问道。
王怡秋点点头,又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就是听说过……”
那部互联网着名的食谱,她曾慕名看过一些,但阅读文言文实在是吃力,再说后来又有一些根据《山海经》创作的作品,诙谐幽默,简单易懂——即使如此,她也只是翻过一些截图。
这么一想,王怡秋惊觉自己不知不觉就成了那种网上说的只知道“碎片阅读”而无法“深度阅读”的“文盲”。
景理可不知道王怡秋还反思上了,“《山海经》里的妖怪都是天生天养,可没有修炼一说。早期的传说都是如此。那时候甚至没有‘妖怪’这一概念。如应龙,最早的传说中,只说他杀蚩尤、杀夸父,能以尾画江河,人们祭拜他以求雨。后来,几乎成了祖龙。反倒是最早传说中作为神的烛龙,变得不值一提了。”
景理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王怡秋,“又像是我们一族,自从有了‘龙门’,便有不少族人试图登而化龙,也是有不少成功的。”
王怡秋的心都揪了起来,只感觉脑子里乱乱的。
景理好像在指责什么,可她不知道该如何理解这种指责,只是心头莫名升起一种悲凉感。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世间真的有“天地”吗?
天庭地府都没了。她只见过黑白无常,见到妖怪,见到恶鬼,还有……人……
景理笑了笑,很自然地略过了刚才说的“修炼”话题,接着说道:“他们都没什么好下场。和‘鲤鱼跃龙门’的传说一起流传于世的,还有‘龙肝凤髓’、‘行云布雨’……人类可以养殖牲畜,以供食用,天上的神仙就不懂这些了吗?还有掌管各水脉主干、支流的龙王……嘿,‘龙王’!都是龙,都开了灵智,可应龙和泾河龙王,又岂会是同一种生物?”
王怡秋打了个激灵,微微瞪大眼睛。
景理继续道:“我那时候修炼成妖,但并没有登龙门,一直生活在人间。几千年,人间王朝兴衰更迭,天庭地府诞生又消失……只有一些跟我一样的老家伙们,侥幸活了下来。有人留在人间,有人躲在酆都,也有人李代桃僵……”他说到此,顿了顿,望了眼电脑屏幕,继续道,“还有一些,陷入到了一种混沌的处境中。”
景理轻叹:“比如我刚才提到两次的应龙。”
“它怎么了?”王怡秋问道。
“他跟着天庭地府一起消失了。”景理答道。
王怡秋愣住,“那不就是……”
景理注视着王怡秋,“你觉得‘消失’是什么?”
“魂飞魄散。”王怡秋秒答,但看景理的反应,她迟疑道,“难道不是吗?”
“那些神仙都能呼风唤雨、移山倒海了,哪那么容易死掉?即使是天人五衰,也没有那么多神仙一起暴毙的。”景理摇头,“他们是被人类混乱的意识冲溃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王怡秋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魏征能斩泾河龙王,泾河龙王身死道消,便不可能再复活。应龙杀蚩尤、夸父,人人皆知蚩尤、夸父已死,即使崇敬他们,他们也不会再活过来。但像是应龙那种从上古传说一直流传下来的神兽,还没有丁点儿有关于他死亡的传说……这种东西怎么可能轻易消失?有关他的传说都没消失呢。”景理轻描淡写地说道,“不过是运气不好,当时正在天庭,没能逃出来,被裹挟着暂时陷入混沌罢了。天庭地府,还有那些神仙,也是如此。只要有人重新梳理神话传说,重新凝聚人们对他们的共识,他们就会回来。虽然回来的到底是什么,就难说了……”
景理看着王怡秋,笑道:“毕竟,你们是一群健忘又脆弱的种族,会对着泥捏的应龙祈雨,也会因为大旱砸碎先人塑造的泥身,周而复始……”
王怡秋始终都说不出话来。
良久,房间里只有机箱风扇一直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