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北不久前遇到的沙雕不是第一个,也同样不是最后一个。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与之类似的东西就像苍穹中稀稀落落的雨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有人形的,也有非人形的。
除了章北,没有其他人关注这些东西。他就如同一位敬业的守尸人,每逢有沙雕状的物质飘落在这片区域的时候,他都会使用捕捉微观智慧的方法,将其吸引到原子核表面,整整齐齐摆放在古塔的四周,渐渐地,古塔周围就被他堆成了一片体态多样的雕塑林。这里面的每一尊“雕塑”都栩栩如生,若是放在外面,将会是所有人类雕刻家趋之若鹜的东西,可惜只有章北知道,这每一尊雕塑的形成都意味着有一名北方局探员付出了自己的性命。
成为雕塑,也就意味着他们失去了生命最重要的东西——自我意识。
章北行走在雕塑林中,流体般的触手摩挲着这些沙雕表面纹理,心情异常凝重。
他到现在也没有发现一位保存着自我意识的北方局探员,这也意味着,他将会和这些雕塑一起,永远留在马里亚纳,无法返回宏观世界,回到地球。
他还没有跟章小安认认真真道别,那个傻丫头应该还在等着自己回去。自己如果死在了这里,李茵乔会不会为自己伤心难过,她会黯然神伤,还是会感到解脱?或许自己死了对她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事情,她再也不用纠结上一个归零时代的记忆和这一个归零时代的记忆冲突。她的人生轨迹会不会重复先前未继续的,嫁给那个自己从未见过的陌生男人?
在死亡的脚步愈发逼近时,章北的思绪如同脱缰野马,不受控制。
这是心灵的优点同时也是它的弱点,不依附物质而存在,它可以如同一只小鸟,漫无边际遨游在思维的苍穹中,但同样的,飞得越高,它距离地面也越发遥远,渐渐力竭而死,消失在虚空当中。
突然间,章北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拥有一双翅膀,要挣脱自己身体束缚,进入浩无边际量子虚空当中。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感到有人在自己的肩膀重重拍了一下,整个意识瞬间回归到了驱壳当中。
“谢谢!”
章北转身对初见表示感谢,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状态有多么危险,如果不是初见及时出手帮助,可能他就会步入那些雕塑的后尘。
“思维无法单独在这个世界存在,它必须寄存在物质的驱壳中。唯心不能见唯物,就像正负电子不能相遇,一旦接触只有相互湮灭一条路可走。”初见告诫章北。
章北愣了一下,有些惊讶,不是因对方的这句话,而是其说话的方式,单词很多,不像发光生命体快速干练的风格。到目前为止,他只在一位生命身上见过。
“你是母皇?”章北问道。
“是我,也不是我。”初见回答。
章北本以为对方在跟自己打哑谜,但很快,当他回想起母皇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场景,便明白对方只是说了一句实话。母皇类似于盖亚意识,是这支文明所有生命的集合体,它自然既是每一个单体,又不是每一个单体。
“你也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你能告诉我该怎么离开吗?”趁着母皇终于出现了,章北连忙询问压在自己内心很久的问题。
他试过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办法,但都无法离开这里,他陷入绝望当中,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母皇身上。虽然这个计划听起来很扯,就像小怪兽将生存的希望寄托在咸蛋超人身上一样,可他已经到了穷途末路,根本别无他法。
“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也同样发生了,时机不到,不能强求!”初见或者说母皇,一如既往打着禅机。
“什么鬼?”章北听得莫名其妙,对方这个语气,不由自主地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不,应该是一群人。
“不可说!”母皇的回答仍旧遮遮掩掩。
章北:“……”
他心中只觉得有一千万只羊驼在呼啸而过,沉默了许久,将自己憋了许久的另外一个问题问出来:“你那个叫悉达多的学生,是不是姓乔达摩?”
“你有了答案了!”对方没有直接回答。
章北心中顿时感到淡疼,他就说自己怎么总觉得母皇说话的方式有一种异样的熟悉感,原来都是一脉相承的啊,自己遇到的那些人,其实都是对方的徒子徒孙啊!
不知不觉中,与初见或者说母皇的交谈,让章北内心平静下来,进入一种无外物也无我的状态,不再变得焦虑,变得恐惧。初见离开了不知道多久,章北才从这种状态中脱离出来,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这个状态持续了多长时间。
“这是真正的冥想状态?”回味着刚才那种状态,章北不由心想,随后也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
华夏历史上两个唯心主义教派,都曾主张过清心寡欲,如果乔达摩·悉达多见过唯心主义的生命,是不是其他教派的创始人也同样有过这样的经历?若非如此,相隔数万公里的两个不同国度的哲学家,为什么会有相同的主张?
对比着两个学派先贤活跃的时间,都在公元前570-450这段时间,章北觉得自己似乎又有了一大发现。
“如果抵抗军的敌人就是这些唯心生命,那么他们早在几千年前就已经造访地球,并不像北方局所说的,对方被困在时间循环当中,尚未到来。而且,第一次在镐京市见李察德将军时,对方虽然神志不清,但始终牢记一件事,要前往异国,将潜伏的敌人清除干净,让盟军恢复控制。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一想到这些,章北顿时细思恐极。
他很想与北方局取得联系,将自己的这些发现告诉给对方,让对方早做准备。但一想到自己此时的状态,他又只能无奈苦笑。自己此时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又如何能联系上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