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五年春,望平西南,辽水以东。
人间四月,春光万里。此时正是乡里闲人少、田间农正忙的时节。
辽东大地冰雪消融殆尽,土壤松动,万物萌发,满眼所见尽是生机勃勃的景象。
以中原名儒士子为中心的聚居之地,四周皆是绵延的无主荒野。泽草所生,种之芒种;时雨芒种,四野插秧。
但凡泽草丛生的肥沃土地,皆被耕犁出来种植庄稼,大片开荒出来的土地此时星点密布着插秧的百姓。躬耕辛劳的人们面朝黑土背朝天,皆在乌黑油亮的田地上忙碌。经过漫长冬日瑞雪的滋润与孕育,泥土的芬芳此时笼罩着大片大片的沃野,一派欣欣向荣。
山水不改,沃土依旧,安宁壮美的田园风光,直让人忘却了当今时局的风云动荡。
无论其间有多少英雄辈出和朝代更迭,有多少刀光剑影与悲欢离合,但是在这旷古沉淀的沃土面前,全部都变得如过眼烟云,不值一提。
千年以来,也只是麦尖青黄了千次,稻谷千次的插秧。
而这看似渺小的禾苗成长与忙碌的田间地头,默默支撑起了浩瀚深沉的华夏传承。
“启明!启明!”何咎满头大汗从村落跑来,一边急急走在田埂上,一边招呼着四处寻找高旭。
田地里一个身影动作熟练,以锄头刨开小土坑,然后用食中二指夹着秧苗插入坑中后,再赤足上前将坑土虚踩一脚,随后倒退着继续重复方才的动作,忙而不乱并带着一种特殊的节奏。
这名身形矫健挺拔的耕夫听到由远及近的呼唤声也不搭理,直到声音来至田垄不远才直起身来,一抬头露出了满头满脸的汗水,先用半挽起的衣袖拭去豆大的汗珠,这才转头向着田垄上急切的何咎咧嘴一笑。
“启明!我嘴上都急出了泡,你倒是不慌不忙呢!”若不是眼前的人挺直了身子,就这副卷袴脚、挽袖子弯腰插秧的模样,何咎走到近前都难以分辨出来。
“是无恙?如此心急火燎,是不是采买的耕牛到了?”高旭笑着露出一口招牌似的整齐牙齿。每日田间地头的辛勤劳作,使其身体健壮的同时也感受到了久违的身心愉悦。这段时日以来明显能觉察出来自己的筋骨愈发得结实,气血格外通畅。
俗语云:麻不织不成衣,体不练不强壮。
整个漫长冬日间所积蓄的力量,也于这拂柳春风里勃然迸发,挽袖卷袴所露之处,呈麦色的一块块紧实贲突的肌肉群,在阳光下带着晶莹汗滴闪闪发亮,正如春日里蓬勃生长的万物,呈现出旺盛的朝气与活力。
这时于前面不远处也直起身来一人,长衫衣角挽在腰间,身体缓慢后仰活动着腰背,不住以手为拳敲打着后腰,舒展放松了几下后转身对着高旭道:“启明,且暂歇一时,你去看看有何事。”
“先生,无妨,我还可再插两垄地,倒是先生留意别伤了腰,快去那边树下喝口茶汤舒缓片刻。”高旭笑着对管宁道。
“却是比不了你这般少年,老腰着实不堪啊!”管宁笑呵呵点头,拍手拂去指间泥土,踏上田垄向田边的树荫下走去。
一棵树皮斑驳、枝干虬折的苍老枣树的树荫之下,摆放着一个形状古怪的木制器具,以两根弧形木条为主支架、且可前后顺着弧形摇动,此时正发出轻微的吱扭声慢慢摇晃着,上面慵懒躺靠着一位面色轻松、颌下斑白长须随风轻动的长者,正是美髯公王烈。
半睁半闭着眼睛假寐,享受枝叶间的和煦日光与微风习习,此时微微睁开眼皮望见管宁走来,惬意地开口笑道:“嘿呦,你这弟子真正是心灵手巧,这为我特制的木椅,哦……躺椅,果然是舒适!来来来,你也躺会喘口气。”说着王烈把着两侧的扶手便要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