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用更加“惊宸”的方式(鬼知道所谓的“‘惊宸’方式”是什么),却只让他的关心变得别扭而冷硬。
“茸茸”本就因爆哭而激动酡红的脸在看清来人是谁后涨得更红,她唧唧呜呜说不出话,只顾着抬起双手擦眼泪,可“惊宸”站在她面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笼罩住她,她的眼泪越擦越多,最后连自己都在惊讶为什么它们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怎么抹也抹不尽。
“呜、我……我不……师父……”
“茸茸”想解释,但声音在抽噎里支离破碎,她哭得停不下来。
“……”
“惊宸”轻叹一声,戴上山羊面具,右手在面向他的“茸茸”肩背处轻轻一带,将她按进怀中。
短暂的停顿后,胸口处传来的哭声更凶。
高大的黑山羊沉默着,沉默着,像一座容纳白绒兔的山峰。
镜头平移过渡,晃过墙的这边,来到墙的那边。
“……拿到枯荣草的任务太难了,我打了两次都没打过。”
“茸茸”——姜榕低着头,嗫嚅着,这是她第一次欺骗“惊宸”,可现实里那些没头没尾的恶意实在没有倾诉的必要,她对它们真的谈不上在乎,只是憋得狠了,需要找个时机狠狠哭一场。
她远比那些排挤她的人更清醒,她知道她们一切行为的动机都来自廖京臣,那位京樾大学的精英校草,然而那又如何?她自己清楚那一晚有人踩住了她的裙角,以至于她不得不张牙舞爪地找回平衡,因此意外地与那位大众情人共舞一场——如果她说在此之前她已经跳过了最美的一支双人舞,根本不在乎和廖京臣的这一支,会有人信么?
但事实就是如此。
她有好感的是网游里的“惊宸”,才不是现实里那位没见过几次面的廖京臣。
所以就像她对甘晓瑜说的,不必搭理万柠那些人,她们不配她浪费时间。
最大的反击是做好自己。
姜榕明白,全都明白,她只不过是……有一点点委屈。
哪有人胸腔里嵌着一颗坚实无比的钢铁心脏?都是肉做的,会疼再正常不过。
她于是告诉自己哭一场吧,在游戏里哭得再丢人也安全得不得了,不会有任何人知情,也不会有任何人发现原来那个强大的姜榕也有脆弱得像豆腐渣的一刻,包括和她最亲近的甘晓瑜,都不会觉得“姜榕人设崩塌”。
在外不能露怯,这是姜榕从小到大得来的经验。
越是弱小,越会被看不起,越会被歧视、欺负、占便宜。
“社会的法则是弱肉强食”这件事,她从第一次站在班主任面前,回答“为什么父亲那栏的联系电话空着”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哦……这样啊,行,我知道了。”当时班主任的眼神显而易见地变得温柔,温柔里满是同情和怜悯,好似发现了流浪猫的路人,愿意大发善心停下来喂它一点火腿肠。
但有经验的流浪猫都晓得这样的人不会带它回家。
果然不出预料,那点善意用愚蠢的方式表现了出来:班主任在班会上告诉全班同学姜榕是单亲家庭,没有父亲,家里孤儿寡母很不容易,所以大家平时要多照顾照顾她。
底下响起稀稀拉拉的应声和不易察觉的嗤笑。
班主任是好心,可惜这并不妨碍他好心办坏事。他或许以为姜榕会在他的额外强调下得到更多的帮助和关照,然而不是,当然不是,欺软怕硬、趋利避害是所有生物的天性,还未学会成熟社交准则的孩子们最善于发现人群里最弱小的是哪一只。
被当众揭开伤疤和弱点的姜榕不得不变得“泼辣”。
首先她要好好学习,优等生的光环和成绩代表的价值会让她被老师和学校高看一眼。其次她要忍住,不能告诉妈妈也不能告诉老师,前者帮不上忙却会睡不着觉,后者就算一时为她出头,也会让她在“没了爹”的标签上多加几个“胆小鬼”、“二皮脸”和“告状精”,然后助长那群无聊同龄人的气焰,令情况更糟。
最后,她要反击。
就像她抄着扫帚把来给母亲说媒的三叔赶出家门,就像她叉着腰一一数清那些喊她“男人婆”的男同学,她强势、蛮横、冷漠、不近人情,匀称的身躯站起来呈现出的并非窈窕,而似一块人形坚冰。
谁也不能在这块冰上敲出裂痕,谁也不能。
哪怕被厚厚冰层包裹住的、最里面的那颗冰芯已然千疮百孔。
父亲还在时,她户口本上的名字写的是姜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