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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the sed and the sower(第1页)

本堂瑛海感到自己的手在剧烈地战栗。或许是由于身上的伤,或许是被注射的少量的吐真剂,又或许是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强烈的不甘。然而她的父亲强硬地将自己流着血的手腕塞进她嘴里,品尝着舌尖浓重的腥味,她意识到有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发生了。

在片刻的宁静后,枪声在夜里爆裂而出。

事已至此,她只能亡羊补牢。伊森本堂教她说的话,一遍一遍地混着血在她舌尖回环。由于少量的吐真剂的作用,本堂瑛海感到周身不断变冷,视线模糊,好像什么也看不清。耳边时时有沉闷的声音自地下传来。她起初以为是自己的心跳声,但很快就意识到有人来了。组织的人竟然来的这样快吗。

事实上,吐真剂并不能保证人百分百说真话。作为一种镇静类药物,它会强烈地抑制大脑的活动。为了防止药物真的影响到自己的头脑,又或者是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别的信息,本堂瑛海咬了一口舌尖。当然口中早就满是血腥味,她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咬破皮。但只是为了提神罢了。

她睁开模糊的双眼,试图分辨来人是谁。

……苏格兰?

本堂瑛海趴在地上,微微急促地喘息:父亲的血令这里冷得并不那么快。

他来做什么。……无所谓,反正来的是谁,我都会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证言。她刚要做出一副好不容易从昏迷中挣脱的模样开口,却看见苏格兰小跑几步,先去检查她父亲的生命体征。在耳鸣之中,她似乎听见似有若无的一句:来晚了。

来晚了?到底什么来晚了?眼下的情况略微出乎她的预料,本堂瑛海不得不估量自己到底是幸运地碰见了同伴还是遭到了试探与诈骗。但当她与诸伏景光的双眼对视的一瞬,她看见了十分强烈的不甘。这令她的心忽然猛烈地跳了一下,混沌的头脑也刹那间变得清明。

诸伏景光看见的,就是倒在月光下的女人明亮的蓝色猫眼。像一只受伤了的极其珍稀的美丽凶兽,对他十分防备,必要时恐怕有拼死一搏的勇气。那样也太可惜了。于是他立刻靠近本堂瑛海,先一步不紧但无法挣脱地制住她的手,以防她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走。再在这里等下去,你会死。

本堂瑛海强撑着一口气:为什么?我发现伊森的疑点就将他带出来审问,只是棋差一招被他反制。如果你是担心我吐露出什么情报会被组织做废棋处理就大可不必了,我什么都没有说。不信你大可以去听录像。更何况他也已经死了……咳咳。可惜没有捉到活口。只要你别昧下我的功劳。

即便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无限切割的这一瞬间,诸伏景光依然有片刻为此感到不忍与敬意。但并不可怜她。同情是一种侮辱,是在向对方宣告死刑。

他说:组织里还对此什么都不知道。因为要取你命的不是组织,而且没有斡旋的余地。走。

并且此时我对你的帮助,也并非出于任何组织或势力的考量。诸伏景光垂下眼睛,更不是我个人的意愿。他没有说的是,假如说世界上有一个更庞大的意志,所有人都活在它的一个梦中的话……自己就是来叫醒它的。

为此,我需要你的帮助。

本堂瑛海想了又想,最终忐忑地将手放了过去。借力站起,带上有必要的东西,二人相依靠着离开。现在是凌晨一时,这里万籁俱寂。夜色渐渐浓重,随晚风满溢而来,充满整个工厂。离开大门时,苏格兰忽然转头要将这里点燃。本堂瑛海颤抖着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嘴唇微微地开合,单最终什么也没说。像干涸的鱼徒劳地翕张腮。

诸伏景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他究竟从中察觉到了什么,最终留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解释:

如果不点燃这里的话,你会什么也不记得的。

本堂瑛海想说怎么会呢!他是我的父亲啊!他刚刚为了我而牺牲,我怎么可能忘记他呢!但是她现在没有任何立场说这句话,连哭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嗅到汽油的味道逐渐浓烈,然后面前一烫,冲天的火光。

见火势已彻底无可挽回,诸伏景光正要带本堂瑛海离开,在四下弥漫的烟雾和毕毕剥剥的燃烧声中,他们像在逃离一朵鲜红如火的扶桑。大约下至山脚的红松林中,他们听见此起彼伏的鸟啼略过红松的顶梢,零零落落的火星如金砂般从翻卷的浓烟中播撒而出。但铺天盖地的浓烟将月光遮掩了大半,这似乎有利于逃脱。

一只鸟拍打着宽大的翅膀飞去。出于一种共通的直觉,诸伏景光和本堂瑛海齐齐地回头。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只当自己是出现了幻觉,是繁星把他们的影子打在了身后,而过分敏感的神经被鸟鸣声屡次拨动。

但是,的确有人无声地靠近了他们。本堂瑛海先看清了对方,并且下意识地说出口:……波本?其实她看不太清。因为来人背后即是熊熊的烈火,令他只剩一个剪影。本堂瑛海只能勉强辨认出黑暗的轮廓,看起来像是夜里星光熠熠的湖面。

诸伏景光什么也没说。也没有立刻离开,只是站在那里。

“你为什么站在那里?发生了什么?”

听到声音后,本堂瑛海终于确定这是波本。然而她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波本的声音听起来那样的心神不安,甚至不比他们两个正在逃亡的人更有力。

相对而言,苏格兰看起来就要游刃有余许多。他甚至深吸一口气,用轻松的语气回答道:“我相信,你也是来搭救基尔小姐的吧。”

他这样说,却将本堂瑛海安置在身后。反而掏出枪,上膛的声音在夜里尤为清晰。但苏格兰并不瞄准,竟然将枪口朝天。本堂瑛海目睹时感到紧张忐忑,恨不得以身代之,上前去掰正枪口;哪知对面的波本更离谱,双手持枪瞄准,却根本不上膛。看着他被火光映照的面庞,本堂瑛海竟然大胆猜测他不是故意放水,而是过分紧张以至于失误。可是有什么好紧张的呢?

她万分不解,并更加震惊地看着苏格兰收起了枪。她在苏格兰背后,倘若对方不转头,就看不见表情。但她无端猜测苏格兰的表情大概是宽容又无奈的。……真是奇怪,我怎么会这样猜测?但是,追兵没有直接开枪,傻乎乎地没话找话问问题,本来就是荒谬的现实,没有办法用常理揣摩。简直像是在做梦。

波本似乎无端得到了勇气,亦或是对这样的回应感到不满,他又大声地追问:“为什么不反抗?如果你赢了,就可以带她离开了!”

苏格兰什么也没说。在这种时刻,他却诡异地保有了一种平静从容的态度。本堂瑛海大睁着眼睛,从她的目光看过去,波本看起来仿佛陡然间被一击天雷劈在面上,仿佛浮生大梦里忽然清醒,然而脚步声匆匆响起,似乎终于有人追上了他,赶到现场。是伏特加。他举着枪前来,并且开口便是:我来解决他们。

听到他的声音,波本想也不想地转过身去,护在苏格兰身前。他双手背后,仿佛行了一个标准的跨立,然而本堂瑛海看见他不动声色地为枪上膛。

他问:你说你要解决谁?

伏特加背后带着的人里,即刻有声音大声地喊:基尔身上的发信器已清清楚楚表明,她与伊森秘密接头,二人是同谋,板上钉钉。波本,你为什么在袒护她?苏格兰,你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此人明目张胆地挑衅,大有全部攻击一遍,把水搅乱的架势。降谷零看他一眼,记住他的长相。

他背后的诸伏景光却不为之产生任何情绪波动,上前一步,拿出录音带,心平气和大大方方地转述本堂瑛海刚才的原话:她是觉察出伊森形迹可疑才决定审讯。即便有所失误,也不该是你出言指摘的。

伏特加凭着多年保命的经验,陡然间意识到这里水深而他自己对此却一无所知,于是缓缓放下了枪。本堂瑛海由于长时间的奔袭以及得不到照料的伤口一同作祟,实在顶不住,即将沉沉睡去。就在此时夜风忽然席卷而来,将熊熊火焰上空的烟雾彻底吹散。片刻的明亮月光照彻这整片红松林。

多么明亮的月光……多么辉煌的松林。本堂瑛海支撑不住,仰面瘫倒在地上。她看见一整片夜空,永恒流转的星辰高悬在天际。它们平静地注视着人间的悲苦与欢乐,幸福只有一瞬,泪水却持续到永远……隐隐间似有雷声大作,一道金色的闪电划破整片紫色的夜空。雨滴如泪水般伴着雷鸣下落。

立刻有人提出这里有雷击的风险。于是僵持结束,所有人迅速地撤离。一时半会也无法对基尔的忠诚得出结论,无论怎样也得先把她带走。在离开的时候,本堂瑛海倒着垂下头颅……于是紫色的天幕变成了海洋,金色的松林变作了屹立其上的金阁寺。此生无法跨越的金阁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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