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邑脸上挂着笑意,似乎与应酬时并无二致,眼中唯余冰冷的怜悯。
高桥雄一的妻子死了。
他觉得是自己的责任。
高桥雄一曾经是组织里的一个不起眼的成员,今年三十二岁。身体健康,不抽烟,偶尔喝酒。他学习的天分一般,活得勉强算努力,高考时运气好能和高中同学一起上大学,结婚。因为有了组织的帮助,他的事业也不错。假如不出意外的话,他可以和妻子一起活到牙都掉完。只是在每个和妻子真理子依偎在床上,数着对方的呼吸入眠的夜晚,高桥雄一总能听见一声枪响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惊起乌鸦振翅。
他不能这么面对真理子。他想。
于是高桥雄一回到组织,悄悄收拾东西想要逃走。结果并不太妙,真理子冰冷的尸体成了他逃离的代价。
周五的早上,高桥雄一浑浑噩噩地走上街头。他忘记自己该干什么了,一名警察正匆匆忙忙路过。见到那名警察,高桥雄一露出了忧郁的笑容,面对这个平时他总害怕的人,他一反常态地迎了上去。
不幸中的万幸,这个组织在日本警方那里具有相当高的危险度,在听到他的描述后,警察们考虑到高桥雄一并没有真正意义上杀过人,决定把他先保护起来,有朝一日组织被捣毁,他会成为关键的证人。
高桥雄一摇摇头,说:长官们,我要的不是这个。
在他的坚持下,高桥雄一重新出现了;在每一次从宴会上下来,他总是疑心在下一步就会有一颗子弹旋转着要了他的命,或是某个美艳的女人会笑着从拐角处出现,然后自己的脖子就会飙出血来;甚至未必能劳动组织里那些拥有代号的大人物们的大驾:也许打开家门的一瞬间,棍棒就会像雨点一般落下。
但是这些都迟迟没有出现。
每个晚上高桥雄一还是要爬上那张曾被真理子的血浸得冰凉粘腻的床,然后度过一个满是噩梦的夜晚。那柄象征着命运的利刃一直悬在头顶,并未劈下。
直到今天。
高桥雄一看见了那双紫色的,神秘莫测的眼睛;
如同死神,从地狱里带来硫磺和鲜血的味道。他解脱了。无论结局是生是死,都解脱了。
而这死神现在正站在他面前。
高桥雄一背靠着地下拍卖会关闭的大门,浑身颤抖,歇斯底里地破口大骂:“你这个——你这个没有心的东西!你不会懂,有人爱你吗?即便是现在,真理子依然爱着我,可是没有人爱你啊,怪物!”
他看见干邑依然站着,无动于衷。
对方甚至并不在听自己的控诉。
高桥雄一深深地被激怒了,他感到气血上涌,头晕眼花。也许是情绪太过激动,身体也在发麻。于是他绝望地尖叫,几乎不像是一个人类所能发出的。
“你们凭什么毁了我的生活?凭什么?看着我!有本事过来杀了我啊!”
干邑终于分给他了一个眼神。他说:
“估计还有五分钟左右——gin,接下来请打起精神来……无事发生的话我连续加一个月班。相信我。”
即便这话并不是对他说的,高桥雄一依旧捕捉到了信息点。他的脸泛着不正常的紫绀色,困惑地问:“什么五分钟……?”
“距离你毒发。”
高桥雄一一死,埋伏在这里的警察们马上就会知道自己的准备全部暴露,同时也无法将干邑诱骗到楼梯下从而制造短暂的时间优势;最优解当然是立刻追击,自己和琴酒那里都会受到攻击,而小诸伏——不知道他会做些什么?
毒是在给高桥雄一看手机屏幕的时候下的。毒素藏在手心,趁着手悬在他的酒杯上时轻轻抖一下就好。手机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没人看得到。
不过现在警察们一定得动手了。干邑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并不理会彻底绝望的高桥雄一。他听见了背后传来破门声,便衣像海水涨潮一般冲了出来。他一边跑,一般听耳机那边的动静:先是诸伏景光那边传来震耳欲聋的一声枪响,而后他的嗓音颤抖,呼吸粗重而急促:“我受伤了!”
?
干邑先是一愣,然后立刻明白了缘由。
小诸伏在给自己留退路——他要通过一个不轻不重的伤降低自己身上的嫌疑。诸伏景光他并不准备抓捕干邑后就立刻结束卧底,而是还想冒险继续潜伏。
真是贪心的豪赌。
与此同时琴酒那里也传来两声巨响,一声远一声近;而后是琴酒本人的声音,有一些颠簸。他也开始了移动:
“干邑,尽快从宴会厅里出来。苏格兰,还有行动能力吗?”
诸伏景光尽心尽力地表演:“稍作休整的话,可以。”
“那就随时保持联系。”
结束通话的瞬间,一左一右立刻冲上来两个人,干邑立刻在奔跑途中加速起跳,左腿踹右腿膝压,一防一攻,同时防住右边来人的高鞭腿;而后转身后旋,将右边的人飞踹开便跑回宴会厅。里面的无关人员几乎已经被疏散完了——起码干邑目之所及处,全都是向他靠近的人。
一对十几。
……好吧。人多也好,起码他们为了不误伤队友不会轻易开枪。
干邑苦中作乐地想。下一秒,他开始集中精力寻找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