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正如这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一样,不同的水土条件,也意味着不同地区的水利工程建设必然是有所差异的。
叶宗行的优势就在于他既懂水利,又深谙江南各条河流,乃至某个具体回弯的水文和土壤条件。
所以,针对江南土质松软,以及浦底多淤泥暗坑堆积的情况,叶宗行提出了好几条完善河堤建设的意见,而且相当地中肯。
在场又不是没有懂水利的人,宋侍郎就在旁边看着呢,孙坤自然也不敢梗着脖子说人家说的是错的,便只能记录了叶宗行的意见。
“但唯有一事,在下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些寝食难安。”
叶宗行沉默片刻,阐述道:“在下始终觉得,用火药来炸堰塞湖,这是水利史上头一遭的事情。。。。。炸塌陷的方位和火药量怎么控制?堰塞湖的结构如此复杂而又脆弱,一有不慎,纵使有两岸堤坝,可两岸堤坝高度毕竟有限,若是洪水量太大,直接冲垮了堤坝,那便是不忍言之事了。。。。。。即便是国师,恐怕也承担不起这样的责任吧?”
“放肆!”黄子威忍不住半是佯怒,半是保护地呵斥道。“让他说。”姜星火制止了黄知府。
叶宗行诚恳道:“一开始听说了火药炸湖,在下心里确实激动无比,可这几日过来,委实是害怕,连梦里都能梦到,阖城百姓被大水冲走。。。。。国师想救被白莲教叛军裹挟的百姓不假,可这也是十万余条人命啊!”
“我知道你的意思。”
姜星火看着这黑瘦的秀才,说道:“你便是觉得,火药炸堰塞湖的湖堤,始终是不保险的,就连县城的人,也不见得安全。”
“是!”叶宗行用力地点了点头。
随着叶宗行的点头,就连周围的工部的官吏和匠人,也都不自觉地看向了这里。——他们也在等一个答案。
不是没人在心底质疑国师此举的可行性,只是国师祈雨之后,威望日隆,加上在常州府杀了个人头滚滚,所以大家也就跟着闷头干了几天。
其实也就是用最常见的横竖网格法,也就是遥堤(长堤坝)、月堤(半月形堤坝)、格堤(竖行短堤坝)来补全从大黄浦到上海浦两侧长堤有所缺漏的地方。
但补得这些缺漏能不能拦住堰塞湖炸开后的洪水,洪水的冲击力究竟有多大,泄洪的方向能不能控制好,都是未知的事情。
或者说,整个大工程队,除了国师挺有自信,其他人都是忐忑不安。
毕竟以往挖湖,基本也都是人工来挖,即便是有人用过火药帮忙,也没人用过这个规模的火药量。
这可是半个大明帝国都城的火药库存量!
纵使明初的火药运用和储量都比不得明末,可光是想想姜星火前世明末的天启大爆炸,差点把京城夷为平地,便能知晓,这玩意引爆起来究竟有骇人听闻的威力!
真的没人用过这个当量的火药,更别提是用来炸堰塞湖了。
所以,叶宗行的疑问,其实是所有己方“自己人”的疑问。此时,就连孙坤也看向了姜星火。
即便是张安世、徐景昌、朱勇这些不太懂水利的军校生,此时感受着空气中凝重的气氛,也晓得,这是一个极为关键的问题,所有人都在等姜校长的答案。
“爆破的方向不会出问题。”
姜星火知道,既然叶宗行问了出来,如果今日不给这些实际负责水利工程实施的人,一个足够能让他们信服的答案,那么整个施工队伍的士气都会受到严重的动摇。
姜星火从袖子里掏出了油布袋,里面是一叠密密麻麻的图纸。
在姜星火的第六世,他做过很长时间的化工厂工厂主,也给抵抗组织输送过大量的炸药等化学品,最后是点燃了工厂库存的炸药,与入侵者同归于尽。
因此,对于怎么玩火药,怎么搞爆破,姜星火再清楚不过了。
旁边就是雨棚,姜星火带着众人进去,把图纸摊在了干净的桌子上,带了几分考校的意味,向张安世等人问道。
“我留给柳将军的书,你们可看了?”“回禀校长,看了!”
姜星火指着图纸上的函数曲线,问道:“那这个东西,能不能看懂?”张安世、徐景昌和朱勇,一起凑上来看了看。
“咦?”
徐景昌不太确定地说道:“这看起来很像火炮的弹道函数?”
“就是一个东西,比火炮的弹道函数要简单的多。。。。。。好久没讲课了,最近实在太忙,等江南治水结束,我回军校给你们详细讲讲,国子监那边想来也积攒了好多问题。”
随口提了一句老本行,这当然是日后的事情,眼下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等着他处理,思想启蒙、先进科学理论的推广,也只能等结束此次江南之行后,再去讲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火药炸湖的事情。
姜星火复而对着叶宗行、孙坤、黄子威解释道:“用火药炸堰塞湖,有两个要点,第一个,是堰塞湖的具体的地质勘测,这个是宋礼宋大人负责的,他比较有经验;第二个,便是定向爆破的计算方法,也就是弹道法,这个是我动手算出来的。”
叶宗行的眼眸亮了起来,似乎,一个全新的世界,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而只需要他推开一扇门,即可在水利专业,取得全新的、从未有人获得过的突破
“什么是定向爆破?什么又是弹道法?”叶宗行疾声问道,孙坤亦是非常好奇。
姜星火耐心道:“定向爆破便是利用火药爆炸的作用,把某一地区的土石方抛掷到指定的地区,并大致堆积成所需形状的一种爆破技术,当然了,单火药包定然是不够的,一般需要多火药包按照等距分布、等量对称,来进行共同爆破,如此一来,就可以通过各火药包中心连线形成的一个布药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