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最深刻的问题当然是宝钞的面值与实际币值严重不匹配,而以过去三十多年滥发宝钞的大水漫灌情况来看,想要一时半会儿做到匹配,显然是不容易的,只能一边让宝钞实际购买力升值,一边让铜钱的实际购买力贬值,如此一来,才有可能做到匹配。
当实现币值与实际购买力匹配的时候,其实现在1文钱跟过去1文钱的购买力已经完全不同了,可能会相当于0。5文或者0。4文甚至0。1文。管他的呢,反正宝钞和铜钱的购买力能匹配上就行。
因为这是姜星火币制改革计划的一部分,而且时间上必须要在这几年内完成,最起码要在征日本获得银山之前完成,如此一来,才能实行换钞,将大明宝钞换成白银宝钞,给宝钞赋予银本位的锚定,继而实行国内外双轨制的计划。
而商业与文化是息息相关的,温饱思那啥嘛。
当市面上的商业产品丰富了,文化产品也一定会随之丰富,这是客观规律,谁都阻止不了。
公司制在修改的《大明律》中被明确地规定了下来,出资人可选择负有限责任后,各行各业都开始了公司化改组。其实过程没有很多人想象的那么困难,因为此前就说过,大明坐商的商铺是有“市籍”的,包括经商人的姓名、资产、地址这些必要信息都在官府备案着呢,如今无非是就是把资产和责权方面的问题加以进一步明晰。
而报业虽然依旧是官府的垄断行业,但其他诸如话本、戏曲等行业,却开始呈现了繁荣发展的态势,元曲开始复苏兴盛,小说行业也同样如此。
嗯,怎么说呢?可以说市民阶层开始逐渐崛起,而随之而来的,就是资产阶层思潮的萌芽化。
传统的、儒家体系下的道德观念受到了新思想与新事物的冲击,也正是因为如此,高逊志这位卫道士深深地叹了口气。
说到这里,他脸色忽然沉了下去:“不过我担忧的并不是日新月异的变化,而是人心呐。”
自古人心难测,谁又能知道哪一天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尤其是在变局中,百姓更加迷茫。
若是换成寻常,自然不怕出现变局,因为儒家本就有着适应时代自我打补丁的能力,哪怕是过去南北朝、五代十国那种衣冠沦丧的时代,过后也能重新让文明回归正轨。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经过“王霸、义利、古今”三辩,以及后续的论战争鸣,儒家内部,此时已经发生了严重的分裂,原本作为官学的程朱理学,统治地位受到了极大的动摇,而堪比魔教邪功的新版心学,则是以病毒传播一般的速度开始迅速地蔓延开来。没办法,人人皆可成圣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谁不想走捷径呢?
至于浙东和江南的实学思想,发展倒是没有心学那么快,但走的路子却很稳,是正经的“经世致用”那一套,朝廷恢复三舍法,建立大明行政学院,同样是以实学思想为主,这就相当于在科举系统的理学以外,又重新弄了一套规模不大的选官体系和思想。
最关键的是,这一切是由姜星火主导的,而各个实学学派的门人们,也或自发或被动地认同了姜星火作为实学当世唯一宗师的身份。
其一当然是姜星火在大明学术界的声望和能力无可置疑,其二便是走这条路,终归是能出仕的嘛经世致用这四个字翻译翻译什么意思?先得当官不是?
儒学内部的三大派别又恢复了南宋时期的情况,虽然没有到三足鼎立的份上,但看这个趋势,估计也不远了,理学瘦死骆驼比马大,心学人人趋之若鹜,实学自有晋升通道立于不败之地。
而学术界内部都出现了混乱,作为官学的程朱理学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民间的思潮自然就很难受到管控了,更何况朝廷也不想管。
而在这种情况下,便是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思潮开始在民间蔓延。
“这也是无奈之事!”
高逊志叹了口气。
曹端这时候也买了一份报纸,看到上面的讯息,问道:“左右闲来无事,中午一起去看看这光学实验吗?就在国子监前面的广场上。”
国子监,位于南京城的北侧,前面有个很大的广场,之前孔希路登场的时候,数千监生,就是在那里迎接他的。
而那里,也有着一个巨大的日晷,用来根据太阳的影子计时。
之所以选择举办光学实验的场地是在国子监前面,而不是钦天监前面,是因为钦天监工作性质比较特殊,是在皇城里面(非宫城),总不好让百姓进来。
而礼部尚书卓敬跟钦天监的人比较熟,便吩咐他们来国子监一趟。
这里要提一句,钦天监在管理制度上,是属于礼部管辖的,但是这个部门比较特殊,里面的人不管是升官还是致仕,都得皇帝说了算。
因为老朱在洪武开国的时候,搞了户籍制度军户当兵,匠户做工,各籍百姓只准子承父业,不准随意转职,故此钦天监也是这么弄的,基本都是父子相传而且之前便说过,老朱是不让民间学关于天文和卜筮的知识的,因此钦天监在百姓心中比较有权威性。
而钦天监分别有天文科、漏刻科、回回科、历科四个部门,天文科观测天象;历科确定日期;漏刻科则是确定每一天的时刻,报时报更;回回科,是以回回之法推算天行之度,算是对预测天文的一种补充。
如今来的,就是天文科的人。
让这种官方的权威机构出面做背书,显然更能让人信服。
“那走吧。”
高逊志本来是想本能地拒绝,但想了想,反而欣然从命。
在时代变迁的浪潮前,做一个抱着旧时代大船的殉道者,显然是没什么意义的,人活着总得看看一路上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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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国子监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