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拔出来之后,这些普普通通的匠工竟要一步登天,拿到被许多朝官认为是皇帝赏赐有功之臣的皇明大学院学生身份。
他们绝大多数人连字都不认识。
郑魁又听了一遍那五品大官的训勉,随后就跟着今天全部汇聚齐的人往北面去了。
望着金碧辉煌的紫禁城,匠工们缩手缩脚。
从皇城西门进去之后,当先是一座巍峨的棂星门,认识字的,瞧出来是“皇明大学院”几个大字。
经过了三年多的不断改建、兴建,如今这里楼阁掩映、绿树成荫,座落于什刹海旁的皇明大学院比紫禁城的范围都大上数分。
他们到了这里,一直就只是茫然无措地听候别人安排。
分了寝舍、领了袍服,工学院的一个管事只是说道:“今天且歇上一歇,明日一早,会有人带你们先熟悉一下这里和学院里的规矩。午后,听到钟响十四声,便准备好由我带着去礼堂,陛下会过来。”
郑魁脑袋里一直嗡嗡的:陛下还会过来见他们?
他不明白自己这些人有什么值得皇帝亲自见的。
此时此刻,朱厚熜还在养心殿里。
他看了看御书房之中的杨廷和、王琼、张子麟问道:“你们以为如何?”
杨廷和翻阅着面前厚厚的书,抬眼看向了皇帝:“陛下,只能说极好,但要至少三五十年之功。”
“既是极好,那便拿出方略推行吧。”朱厚熜笑了笑,“先从公文、各地皇明小学院和《明报》开始。”
这将近一年来,朱厚熜只盯了一件事:在大明几乎所有的府州,都建起了一座皇明小学院。
也许只有把精力放在影响更长远的事上,才能让他自己也渐渐调整自己的心态,克制住其他所有急切的念头。
现在,他把自己准备了多时的东西拿了出来,这东西同样很不起眼,但杨廷和这样的人明白朱厚熜的用意。
“翰林院诸翰林有功。”杨廷和叹了一口气,“这简字编订出来,可载史册。臣贺喜陛下,盼我大明识字之人倍增,英才四起。尤可叹者,此事准备周全,实堪表率。”
朱厚熜摇头感叹:“编订事小,要准备如此多册,又雕了多少新的活字?耗费年余,这才先印出这万余册《嘉靖字典》。自明年起,先分发至各地,奖励书商自行印卖吧。”
要应会试的举人们担心着明年会试会不会考新学,皇帝却在做着这件事。
嘉靖朝本来是能人辈出的,但朱厚熜需要更多的识字人口、更多除了儒学之外在其他方面会有建树的人。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朱厚熜想通了,他该布的局,不是只想着减少多少敌人,而是应该鼓励和吸引多少同志、同道。
人才是最重要的。
“陛下,嘉靖五年将近,新法如何,要有个决断了。”杨廷和放下那本《嘉靖字典》之后开了口。
朱厚熜看了看他们,而后说道:“这件事,放到殿试之后。新法推行之前,首先还是衙署变革。各省总督和左布政使都陆续入京了,重臣们不能对新制诸多不解,各省也需要更多佐官。此外,各大官营厂行也还在组创,朕要先把许多道理和方法与他们讲清楚。”
杨廷和看了看朱厚熜显得有些疲惫的脸,忽然叹了口气:“快五年了,臣须发皆白,陛下也穷心竭力。臣等惭愧,许多事分不了忧。”
朱厚熜笑着说道:“不能这么讲。朕御极四年多,卿等也着实劳苦功高。只是大明内忧颇多,朕那猛药是有些让卿等难以消受。如今叛乱才彻底平定,广东、山东也初有新意,陕西山西洋薯颇受百姓称道。朕细细数来,除了一战之后多了些能战敢战之官兵,也只有这些许功绩。”
站在他这个皇帝的立场,收获自然不止这些。
皇位和皇权更稳了,敌人毕竟被清剿了一大批,天下对于新法和新学的推行决心再不怀疑、再不敢轻易抵抗。
朱厚熜而后就吩咐道:“这些事,都在年底的国策会议上再谈吧,各省总督及左布政使也列席听议。先说说这《明报》的事,推行简字、晓谕新法及新学精要,还要靠这《明报》。”
为《嘉靖字典》而准备的活字和一些熟手自然不必闲着,礼部也有了一个自己的官营商号明报行正在筹备。
过去四年多里发生了那么多事,大明朝野对于太多事情都是不确定的、迷茫的。
诸多是是非非难以尽述,朱厚熜也终于要像崔元他们期待的一样,考虑一下自己、新党的名声,还有民间对于新法以及许多事的舆论。
一份报纸是需要的。
嘉靖四年的十月初,许多重臣正在陆续进京。
杨一清回到了阔别已久的京城,费宏也再次来到这里,而王守仁与严嵩正在路上。
湖广、江西二地叛军残寇最近才刚告完全平定,但嘉靖五年将近,朝野都在留意着地方重臣们进京之后朝廷的动向。
或者说,皇帝如今的意志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