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便是传说中的高邮才子秦刚啦!”
都说明白人开口说的每一个字都有明确的含义,秦刚倒也听着这话音并非是完全的刻意针对之意。不由地抬起眼光,看到的是一张颇为慈善的脸庞,要不是这张脸庞的下巴并非像这个时代的正常男子一样蓄须,秦刚真不敢相信他是来自于宫内的黄门高官。
“大胆秦刚,见了朝廷钦差、昭宣使、入内省刘副都知,还不赶快上前参见。”一旁的小黄门见秦刚反应迟缓,不由上前喝斥道。
秦刚听入耳中,心下便有所明了。
之前邹放给他预先普及过一些京城的情况,这入内省的全称是入内内知省,是比内知省更靠近皇宫中枢的宦官部门。眼前这位姓刘的副都知,又能做到昭宣使这样的官职,应该是就是深得高太后信任的大宦官刘惟简了。
不过,大宋文人向于看轻宦官,秦刚的官品再低,也是文官,就算是表面上对其有所得罪,传出去后,反而还会成为自己有风骨、有立场的力证。
也是不满于小黄门的轻喝,秦刚只是起身行了一个平礼,口中态度虽然恭敬,但是语气却毫不客气地回道:“下官右宣义郎秦刚,见过刘副都知。”
秦刚刻意自报了官名,其意便在提醒,他虽还没有差遣,但官品尚在,也由不得一个宦官随便压制。
“嘁。”刘惟简显然对此不觉得有多么意外,在小黄门的搀扶下于堂前站住,再稳稳地看了看立起的秦刚,冷冷地说道:“秦宣义多礼了。杂家此番前来,乃是奉了太皇太后之懿旨,对宣义郎之轻佻行径,要作斥责!”
刘惟简的语气虽然严肃无比,但秦刚听到耳中后却突然有点不敢相信,什么?是懿旨?刘钦差从朝廷过来,居然没有请得动圣旨!
之前邹放给秦刚分析这次朝廷中会处理此事的几种可能时就分析过:
言官的弹劾先不管,高太后如果一旦认定秦刚写的文章是针对嘲讽于她,以其性格,极有可能会下旨对秦刚褫夺官身。只是这首旨令如果想要能够正式代表朝廷意愿的话,则必须要通过政事堂的宰执们同意,并由门下省的中书舍人宣行。只有这样的旨意,才能称得上是“圣旨”。
而秦刚此时听到钦差说的却是“懿旨”,心里便基本确定:高太后的原先旨意一定是被中书舍人“封还”了,也就是被否掉了。而这种事,在大宋朝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虽然说,即使是中书舍人不同意正式发布圣旨。太后依旧有权派出她的钦差,在没有这道保障的情况下,同样可以对百官与士民进行斥责。
可是别忘了,秦刚可是生活在大宋时代的读书人,是士子,他其实完全可以选择无视于这种斥责。
心下了然之后,秦刚随即伸手入怀,掏出此次前往菱川书院时随身带着的官碟,双手奉上便道:“不劳钦差费言。下官秦刚,才疏志浅,愧蒙太皇太后恩典,腆居上位。如今不得圣恩,有恐辱及圣听,愿自行辞去官位,恢复白身,做个闲云野鹤的士人罢了。”
秦刚的这一手,便是民间所说的“先下手为强”!
你先别说什么看不上我,但我也不会听你的什么斥责,既然大家两相厌看,那老子干脆不干了,辞官了,行不行?
因为之前秦刚研究这大宋的官场,就发现一个关键,朝廷之所以对百官士子有着足够的控制力,就是因为当时所有的读书人无论怎么样,其根本的目的都是想做官。
就算那些被贬去蛮荒之地的官员,他们之所以不肯反抗,就是因为即使是贬官,还能保持有一定的官品与官职。而且,被贬的经历往往都是暂时的,一旦有了新的机会与变化,贬官非常有可能会有机会获得起复。
所以这些官员才会一忍再忍,任由朝廷与皇帝搓圆捏扁。
有点像日常生活中那些缺乏自我,唯丈夫是天的女人,恰恰是她们不敢独立自主、不敢提出离婚,才会在家庭生活中任由另一方随意欺负。
但要是自身足够强硬,不愿去做甚个鸟官呢?
譬如当年的王安石,神宗皇帝只是因为听了另一个大臣的话,没有旗帜鲜明地表示反对,王相公立即耍起了脾气声称病了不来上朝,神宗皇帝派了内侍往他家里跑了几十趟也不行,最后还是神宗低了头,不仅贬了那个大臣的官,还给了王安石拟旨的特权,这王相公的病也就在一瞬间就好了。
王安石做官做的硬气,就在于他随时可以准备辞官不干。
刘惟简正准备斟酌话语,履行受太皇太后交待的斥责一事时,却怎么也没料到,眼前小小的芝麻官秦刚,翻手就来了这一么一招“当面辞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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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你要辞官就走正常的辞官流程好了,我这头正准备代表太皇太后斥责你呢,你跟我辞什么官啊?这明显不合规矩啊!
坏了!刘惟简心里想到这规矩时,也突然想到自己的问题:他这次只是拿着高太后的旨意来高邮也是不太合规矩啊!
在宫中,他即便是地位再高,但也只是皇家内部的人员,虽然是只是秉承着太皇太后的旨意来高邮调查事情,地方官员给太后面子,普通百姓自然是不敢对皇家不敬,这安安稳稳地了解了相关的具体情况,再回去禀告于高太后,这件事也算是没啥大问题,自然也就没有任何人会拦他,也不会说什么。
但这内侍毕竟只是内侍,任何的地方与权利终究是不被朝中大臣所认可的。
所以他本来出发来高邮之行的关键要点就是:不去改变任何实际的现状。
现在问题却大了——朝廷敕封的从八品文官、右宣义郎秦刚居然提出辞官了。
更要命的是,人家辞官,并非是在当地县衙向知县辞,也没有在当地军衙向知军辞,而是在他的面前提出的辞,这样的消息一旦传了出去,外人正常的联想,岂不就是官员遭受到了宦官的巨大羞辱么?这不就是要把他刘副总管往天下读书人的对应面推么?
不行!秦刚绝对不能辞官!至少绝对不能在自己面前辞!
刘惟简心念闪动,脸上神色未变,口气却然陡转:“秦宣义可是有什么误解?这雷霆雨露,俱是圣恩。这辞官一说,当不得什么儿戏,切不可辜负了太皇太后老人家的一片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