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吕惠卿的这番动作令泾原路的章楶非常地被动而不满。
在朝中与官家对问策中,章楶非常清晰地讲述了自己来到陕西前线的总体策略:夺取天都山,扼守河西走廊,彻底封闭西夏能从西部泾原路方向南下入侵的可能,从而将其有可能的战线压缩回鄜延路一带。
之前大宋的被动就在于西北战线拉得过长,处处要守、路路要防,最终却总是被西夏玩个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
但是,章楶的这个计划需要一个重要的前提,就是要给泾原路争取四到五个月的时间,要能够在不引起西夏人强烈攻击倾向的条件下,在天都山脚成功建成一系列牢固的堡垒,便可基本完成了西线的封锁。
为了表示对章楶的信任,天子还给了他同时节制泾原、熙河、环庆三路军事行动的权力。而之所以这里面没有包括鄜延路,完全是因为此时的吕惠卿官品比他还高,但是恰恰就在鄜延路这里产生了意外。
因为吕惠卿他可不愿意等待这四五个月的时间,他急切地需要与西夏的军队展开对战,以谋求自己的政治规划路线。
在他迫不及待地展开了自己的袭扰战计划,随后被章楶急急地遣来信使责问的时候,他还十分完美地解释为:自己在东线展开进攻,恰恰可以在鄜延路吸引西夏人的注意力,就是在给章楶在泾原路的筑城来创造时间与机会呢!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章楶却是不会相信他的:商量好的战略规划你都不肯配合执行,还指望你能主动大公无私地为自己创造机会吗?
泾原路的难题在于,正对着的是西夏军事力量最强的南部军司,而且这里距离其首府兴庆府极近,那里还有更加强大的中央军事力量。
在两国边界线上,天都山的重要战略价值,西夏人比宋人更加明白。掌握了它,一方面可以护得自家心脏部位高枕无忧,另一方面便有机会随时整集大军,越葫芦河,入寇泾原路。所以在天都山,西夏人可以接受双方都不控制,但这个空隙位置一定得留在那里。
章楶现在要想在这里实施“深垒”战术,就唯有在完全确保西夏无力发起反攻的一个窗口时期,快速出动最大限度的民工民夫队伍,三下五除二地把天都山堡垒修建成功,然后再换上守城军队,将其守住。
天都山此城如若修成,西夏人的中路与西路之关键,将彻底掌握在大宋的手中。由此可见此战略的重要性。
但是,如果鄜延路那里的扰袭战就只是小打小闹,又或者随后的抵抗并不坚决与彻底,西夏人为此被吸引过去的大军迅速回师天都山的话,筑城中断、前功尽弃倒也算了,可民夫换成禁军防御的部署又不是两三天能完成转换的,再因此而被西夏人反攻打入泾原的话,那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所以,鄜延路情况不明,章楶在天都山只能一半准备防御、一半精力筑城;可是,你不能全力筑城,就城就不太可能抢足时间修好,这个战略便就流产!
两难啊!
眼下,章楶根本就不再指望吕惠卿的诚实与配合,他唯有指望秦刚那里给他提供相对准确与可靠的情报。
与此同时,西夏的朝堂也在因为鄜延路的过份行动而争吵得不可开交!
西夏国的梁氏家族并非党项人,而是汉人,但这一家族依靠出了两任太后,先后把持了西夏国政近百年时间。
在荣华富贵的面前,恰恰就是因为自己是出身于汉人,而这梁家却成了整个西夏国内最最敌视宋朝的家族,是最强硬地对宋敌视政策的支持与倡导者,频频发动对宋战争。
第一任梁太后的经历极传奇,她自幼因天生丽质,容貌倾城,被西夏权臣没藏讹庞的儿子娶回家,是当时国主李谅祚的表嫂,但是她与李谅祚认识后便很快就勾搭成奸,然后便举报没藏氏谋反,将公公、丈夫的全族都被斩杀,然后便如愿以偿地再嫁给了李谅祚,之后又迅速设法赐死了原来的没藏皇后,让自己当上了皇后,生下了儿子李秉常。
而这李谅祚命寿太短,没活过二十一岁,七岁的李秉常继位,梁氏便成为了梁太后,任用自己弟弟梁乙埋为国相,掌握了政权。
梁太后为了加强控制,便让儿子李秉常娶了梁乙埋的女儿小梁氏成为皇后,梁乙埋死后又让其儿子梁乙逋继任国相。
李秉常好不容易熬死了母亲梁太后,自己却没活过二十六岁,他三岁儿子的李乾顺继位后,又只能靠母亲小梁氏掌管朝政,这便成就了新一任梁太后,为方便称呼,便称小梁太后。
小梁太后对内非常生猛,就因为与亲哥国相梁乙逋相处不快,便联合大臣嵬名阿吴和仁多保忠,将梁乙逋和其全家诛杀,独控了朝政大权。
但要论到对外、尤其是对宋的战争,这个小梁太后却是一直没有取得什么成果,尤其是三年多前进攻环州的那一次,不仅大败而归,自己都差点被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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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这一次,鄜延路的吕惠卿一改以往宋朝边将保守忍让的风格,反而是不断主动挑衅、进而粗暴对待使者的交涉,这让小梁太后一党是可忍孰不可忍。
“南朝现在的这个吕经略自以为懂些兵事,便猖狂无比,如果这次不给他一个狠狠的教训,看来是不会低头的。”如今的国相嵬名阿吴率先发言道。
他因为在力擒梁乙逋一事立功便取而代之。而且嵬名即是西夏的皇族,西夏的历任国主实际对内都不自姓李姓,而是改以嵬名称之,比如现在的李乾顺,自称嵬名乾顺。而小梁太后此次大义灭亲对着自己母族开刀,灭了梁乙逋全家,也算是赢得了嵬名家族的全力支持。
“老臣以为还是以和谈为主。”站出来反对出兵的是任礼部尚书的野利荣,“如今我朝连年用兵,民力疲乏。更何况近年以来,南朝因战事而屡停岁币,关闭榷场。臣窃以为,还是要遣使至东京,尽快与其议定疆界,双方罢免好战之人,恢复邦交,恢复岁币、蓄养民力才是。”
西夏贵族中还是有一些头脑不发热的人的,他们已经清楚地看到了国内丛生的各种矛盾,虽然并不同于大宋的那些迂腐的主和派,以野利荣代表的这些贵族,只是本能地认为,通过桌面上的和谈,还是能够从大宋这里索要到足够多的利益。
“野利尚书你是老糊涂了,邦交谈判是需要先在战场上把对方打痛了后再才可能谈到好处的。”目前知枢密院事的仁多保忠慷慨激昂地说道。
“老臣记得天仪治平二年【注:西夏年号,对应即元佑二年,1087年】,仁多将军率兵十万袭泾原镇戎军不利,倒是被南朝给打得损失惨重。最后还不是老臣派人在谈判桌上把米脂四寨给谈回来了吗?”野利荣的官位虽然目前比不了仁多保忠,但说话的气势一点也不弱。
“哼!彼时兵力不足耳。如今我大白高国在东部与南部各军司随时可以集起三十万大军,再加上临时调集,五十万大军只攻其一路,又岂是当年形势可比?”仁多保忠恨恨地说道。
“此次鄜延路是主动屡犯吾境,伤我民众,不可不加以惩戒!野利尚书所提的谈判,还是要在打过之后再去谈。”小梁太后不愿太多的争论,先行来定了调,又说,“还是先行将这次出兵的方略定下为好。”
“这次既然是鄜延路挑衅,自然是从银夏宥三州出兵,一举拿下绥德、保安,再把大军开到延安府城下,让那吕学士来签城下之盟。哎呀,这个时候,就要劳动野利老尚书出马啦!”仁多保忠这时也不忘揶揄野利荣一下。
“大军开往银夏的路途较远,而且这次既然是鄜延路主动挑衅,如果从那里攻击的话,南人定有防备。依本将之见,还不如从泾原路一线出击,这样大军集结之后,可以极快地从天都山出击,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兵部尚书嵬名济提出。
“你可知南朝现在派了谁去泾原路吗?就是章楶这个可恶的老头,你会认为他们没有防备吗?我们在泾原聚集部队,太容易被发现了。”嵬名阿吴提出反对意见,“银夏两州虽然远了一点,但恰恰因为经过旱海,人迹稀少,我们的大军易于掩盖行踪。这才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鄜延路的吕惠卿既然敢出击我们,说明他已经做好了防御的准备,我们再冲上去,不是会正中其怀吗?”嵬名济不服气。
“吕惠卿不过就是一个读书人,之前的战绩从来没有听说过。充其量不过就是再一个在永乐城的徐禧第二罢了,正好可以让他这种空谈误国的书生,好好地让他领略我们大白高国勇士的战斗力。而泾原路的章楶,倒是一个不太好对付的硬骨头。两下相权,自然是打姓吕的更有把握。”嵬名阿吴的这个观点倒是令小梁太后有点认同,毕竟,之前在章楶手上吃的那个亏真是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