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沉吟片刻道:“武定侯身经大小百余战,刀箭瘀被,体若刻画,然英毅之气,濒老不衰,又能善抚士卒,人多用命,该当一个‘威’字。”
苏洵《谥法》曰:“赏劝刑惩曰威,猛以刚果曰威,以责服远曰威”,郭英显然配得上这个“威”字。
“第二个字呢?”卓敬又问道,今日他似乎特别尊重王景这个左侍郎的意见。
“武定侯曾随大将军徐达下山东、平中原、克大都、略定陇右及山后诸州,前后遇敌,往往先登陷阵,斩获无算。辟地有德曰襄,甲胄有劳曰襄。”
“威襄。”
卓敬念叨了一下,捻须笑道:“好,老夫也觉得合适,那便依着你的意思。”
王景低头看第二份文书,卓敬却冷不丁地说道:
“也不知你我二人今日在此给人定谥号,它日自己又该是什么谥号。”
王景的肩头微微定住,复又一副自然的姿态:“且留后人来评吧。”
第二份文书是交给云南的。
在永乐帝的命令下,内阁已经拟好了,礼部的任务是按这份圣旨的基调,来给云南的各土司同样下达行文。
“敕镇守云南西平侯沐晟曰:昔尔父黔宁王承我皇考太祖皇帝命,镇云南,抚按怀柔,克尽其道。故能使远夷慕义,军民乐业,朝廷无西南之忧。尔兄亦能继述,边境以宁,此皆尔所知也法尔父怀柔之方,使军民皆安,远夷顺附,斯志孝两全矣。”
表面上这封圣旨是以带有某些斥责的意味来对待西平侯沐晟,但若是这般轻巧,也就不需要卓敬交给王景看了。
“云南也要出兵?”
“嗯。”
卓敬颔首,这不是什么秘密,即便自己不说,待会儿王景也会知道的,五军都督府和兵部草拟的行文已经在相关部门传递了,今日一过,大明的战争机器就将隆隆启动。
“云南和广西两路出兵,西平侯沐晟作为偏师,云南诸土司需要抽兵随军征战,成国公朱能率领主力出广西鸡陵关(清代名镇南关、今名友谊关)直扑谅山,随后进兵太原,灭亡胡氏父子。”
卓敬站起了身子,看着王景意有所指地说道:“安南地处大明与南洋的连接处,安南黎贼一旦就擒,南洋之地将廓然肃洁,到时候郡县安南红河三角洲之地,大明可以更容易地控制南洋,近可制占城、暹罗、真腊诸国,远可控满刺加(马六甲)及半岛附近的苏门答刺、旧港、瓜哇、泞泥等国,到时候的局面,可就远非今日可比了。”
“王侍郎,一步之差,别走错啊。”
王景只是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朝太祖高皇帝祖训:四方诸夷,皆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若其不自揣量,来挠我边,则彼为不祥。彼即不为中国患,而我兴兵轻犯,亦不祥也。吾恐后世子孙倚中国富强,贪一时战功,无故兴兵,致伤人命,切记不可。”
卓敬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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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金山孝陵。
“下马坊”牌匾前,有着皇帝特旨,可以提前来到此地而不用随百官从皇宫步行的六部尚书们一同站在高处,看着仿佛一条长长的蚁群的百官。
蹇义与黄福并肩而立,不由得感叹:“时过境迁啊!”
他二人年龄相仿,如今都已是壮年末梢,当年那些鲜活的记忆,如今却变成了遥远的回忆,让人唏嘘。
“是呀!想起洪武十八年的时候,我刚参加完春闺考试,便被安排到了太祖高皇帝的身边担任中书舍人,那时候你还是金吾前卫经历,洪武朝大案人人自危,你竟然敢上书言事,那时候我在旁边看着太祖高皇帝阅览奏折都替你揪心,没想到,太祖高皇帝非但不杀你,反而重赏你。”
“转眼间又过去十八年了。”黄福颇有几分感慨道。
“可不是么?”蹇义亦附和着点头,“若非亲历了这些年,我是真的读不懂你当年的那封奏折。”
“哈哈……”黄福闻言不禁朗声笑了起来。
两人身旁的其他官员听到两位尚书相继发笑,都不禁面露疑惑,却无法理解两人此刻的心情,只能暗自猜测着:莫非是什么好消息不成?
路过的都察院陈瑛蹙眉想警告两人,在这日子不能笑,但看着黄福的神情,却把口中的话语给咽了回去。
不多时,文武百官就到齐了,而皇帝、皇子、宗室、外戚诸般人等亦是抵达。
这时候天刚蒙蒙亮,离预计开始的时辰还有一段时间。
“咦,那边是什么?”
突然,有眼尖的官员指着远方被孝陵卫士卒抬过来的东西惊呼道。
众人循目望去,果然瞧见在前方数十丈外的平坦广场处,赫然停放着一具不大的无遮挡的长方体,长方体下方还有抬杠。看起来就像是“棺木+肩舆”的怪异缝合体。
这东西通体白色,高约一尺,宽约两尺长约五尺许,也就堪堪躺个人,侧面什么都没雕刻,就是刷了层漆。
“这是怎么回事?”
今日全权负责太祖忌日事宜的卓敬也不遣人,亲自疾步走了过去,厉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