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懋学的第一事,是废考成法,这个在流程上,的确是有些不够完整,当初推行的时候,的确是张居正和杨博两个人碰了碰头,最后推行了下去。
现在再议,其实大家也都习惯了。
余懋学说的第二件事就是亲謇谔[jiǎnè],得亏小皇帝读了不少的书,知道这俩字啥意思,謇谔就是正直敢言,余懋学说:戆直之臣辄遭降斥,敢言之士动致外迁,不让人说话,怎么可以这样呢?
应该广开言路,亲近正直敢言的臣子才是。
这第二件事朱翊钧不由的看向了海瑞。
海瑞敢指名道姓的骂嘉靖皇帝,余懋学连指名道姓的骂张居正是个奸臣都不敢,只敢阴阳怪气。
“海总宪,余懋学说朝中无骨鲠正气,说朕不亲謇谔,真的是咄咄怪事。”朱翊钧看着海瑞笑着说道。
怎么没骨鲠正气,海瑞一回京,全晋、全楚、全浙会馆连跪礼都废了,这不是骨鲠正气是什么?
海瑞不卑不亢的说道:“陛下,臣自问略有骨鲠,也觉得还算有些正气,余懋学奏疏中可曾直谏?臣更加明确的问,奏疏中有没有指名道姓的弹劾某人某事?”
“若是没有则是以风力舆论胁迫朝廷政令,陛下此乃大奸大恶之徒,不得不防备。”
海瑞也没有说什么套话,直接给了标准,要么你把某人某事拿出来说,要么就闭嘴,说陛下不亲近正直敢言的臣子,侯于赵第一个不答应!
侯于赵多大的脸啊,他说请陛下主持朝会,陛下每月初三都得上朝,主持朝议,这还不是亲近骨鲠正臣,那什么是亲近呢!
余懋学的这本奏疏,第三件事是慎名器,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陛下对一些臣子过于看中,动不动就正一品的官位赐予,而对于真正的圣贤王阳明,却始终不肯从祭孔庙,这是不对的。
更进一步,余懋学认为不应该给杨博谥号,更不应该给成国公朱希忠定襄王的王爵谥号。
给朱希忠王爵谥号,这是缇帅朱希孝为兄长请命、礼部草拟、廷议通过的决策,但是在科臣眼里,这就是张居正在讨好世袭罔替的勋贵。
应该如何去做?
今后大臣在家病故,所在巡抚、巡按,必查其生平无过、舆论称贤,始为题请,事下该部,该部加核焉、该科又加核焉,庶几公论,既明主恩不滥。
就是说杨博在家里病故了,山西巡抚巡按,查看生平功过,最重要的是舆论称贤,舆论说贤才是贤,才能给谥号,这才是公论,舆论不称贤,怎么可以给谥号呢?这不是主恩泛滥吗?
朱翊钧看向了王崇古说道:“大司寇啊,你看奏疏第三事。”
张居正将余懋学的奏疏递给了王崇古,王崇看到了第三事,越看眉头皱的越深,而后他将奏疏传下。
朱翊钧这才问道:“余懋学说让朕慎名器,话里话外意思是朕给的恩德过于泛滥,你看他说大臣在家病故,理当舆论称贤,朕怎么都觉得他在说杨太宰?大司寇以为呢?”
最近朝中在家里病故的只有杨博,徐阶这条老狗都活得好好的。
“他放屁!”王崇古直接恼羞成怒的说道:“陛下,小人谗言不可信!太宰功过,朝廷已然有了定论,轮得到他胡说八道吗?”
如果连杨博都得不到谥号和身后名,他王崇古就更别想了,余懋学这第三事儿,就是在说杨博。
朝中大臣元气之臣,就是正二品,一共就那几个,六部尚书,都察院左右总宪,还有内阁首辅次辅,最近致仕的有:杨博、陆树声、王之诰和朱衡,唯独杨博走了,这不是说杨博又是在说谁?!
“大司寇有辱斯文了。”冯保提醒王崇古注意仪态,文华殿严肃庄严的场所,怎么能出口成脏,说放屁两个字呢?
余懋学的第四件事是戒纷更,就是不要以某言立某法矣、明日又以某言而罢之。要遵循祖宗成法,要法三代之上,其实说的就是糊名底册之法,这种糊名底册之法,罔顾人情,简直是无君无父的狂悖之徒,才能想出的绝户计。
他说:条列事宜,势难遥度,则须咨行本处,就彼讲求,议定后覆,不得迁就含糊,以起分更。
很明显吏部尚书张翰一直在坚定的反对糊名草榜、底册填名的法子,这个升迁罢黜,完全只看考成法了,没有一点空间了,根本不讲人情了,而吏部执意反对,张居正仍然强硬通过了廷议,一点都不给吏部面子。
朱翊钧看了眼张翰,也没问讯,文华殿廷议的大臣,哪个不是千年的狐狸,这到底在说什么,大家一眼就看出来了。
最后一事,则是防谗佞,说是近见兵部题覆边功,往往首列阁臣,盛夸督抚,然犹曰运筹宣力例当叙也。
朱翊钧看着兵部尚书谭纶笑着问道:“大司马,嘉靖隆庆年间,可题覆边功?”
“唉。”谭纶重重的叹了口气,嘉靖末年、隆庆初年,哪有什么边功可以叙?这不到了万历年间,才一直打胜仗,才有了叙边功之事?兵部才有了点喜气,之前公文全都是这里战败了,那里总兵战亡了。
也就平倭还有点起色,还能庆赏一番,其余全是威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