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晴人燥,草木薰风,户部侍郎府上因提前得知太子要来,故而布置得格外隆重了些。
户部侍郎长子李成瑄在门口与人把臂言谈,迎接宾客入门。今年前来贺寿的人较之去年多上许多,有些并未收到请帖的人也携礼前来,一为祝寿,二也为一睹太子真颜。
姜荔雪与谢珣来的稍晚些,宾客大都已落座,见他们二人进府,纷纷起身行礼。
谢珣自幼习惯了这样的场面,随意摆手叫他们免礼,而后将御赐的寿礼送与户部侍郎李新吾。
李老受宠若惊,忙将他们迎入正堂上座。
因着宾客众多,正堂与庭院中皆设了桌案,案上红漆盘内摆放着环饼、蜜煎、枣塔以及时令鲜果,堂内轩窗四敞,落日熔金的光辉浮跃在空气中,对于姜荔雪来说却如同一座金黄的牢笼。
果真与她想的一样,众人的目光不止追寻着谢珣,也同样追寻着她的一举一动。
姜荔雪面上端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唇角挂着温婉得宜的微笑,实则紧张得浑身僵硬,如坐针毡。
唯一让她心中有些许安全感的,是祖父与父亲也在堂内,向她投来关切的目光。
庭院内是众人欢笑的寒暄声,正堂内的气氛则严肃了几分,李侍郎并几位朝中同僚同谢珣聊一些朝中琐事,姜荔雪自是不用开口应对,便只坐在谢珣身侧喝茶吃果子。
直到有人奉承了一句:“太子殿下与良娣郎才女姿,当真是天造地设的璧人一双……”
方才还侃侃而谈的谢珣倏地噤声不语,没有接对方的话。
厅堂内原本祥和的气氛也随之戛然而止,尴尬地凝固了起来。
姜荔雪才摸了一颗花红雕花蜜煎准备吃,见此情形也只得将蜜煎放下,偏头看了谢珣一眼,见对方仍没有要接话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慢吞吞说道:“大人谬赞了,不过妾身委实受不起‘天造地设’这四个字,还是留给殿下以后的身边人吧……”
她不过是在宫中讨生计罢了,才不要和那个冷脸大冰山成为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那位官员面上一赧,忙附和着她的话:“是下官失言了,待会开宴定要自罚三杯才是……”
堂中的气氛这才缓和起来。
祖父与父亲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心疼,姜荔雪与他们笑笑,将方才那颗蜜煎放进了嘴里。
谢珣淡淡地看了身边的女人一眼:方才他确实有意让场面难堪了些,什么郎才女姿?天造地设?听着委实刺耳,若他应下,岂非叫她愈发得意?
不过她的回答倒是叫他有些意外,对方浑不在意的样子仿佛那话确实出自真心,当真演技过人。
疏影横斜,日近黄昏时,宴席上早早亮起了灯,云衫侍女们鱼贯而入,倾倒寿酒,寿宴由此开始。
前两盏酒皆为祝寿,堂内堂外欢声笑语,祝寿词此起彼伏,贺声不断。
侍女每倒一盏寿酒,案上便添两道新菜,而后将先前的两道撤下,第三盏酒倒满时,案上已上过六道菜。
六道皆是下酒的菜肴,姜荔雪并无多少胃口,便只吃几口放在眼前的菜。
庭院中有侍郎府请来助兴的杂耍班子,其中一位口技艺人正在表演“百禽鸣”,惟妙惟肖的口技令人叹为观止,仿若真的有鸾凤翔集于庭院……
第四盏酒过后,侍女将一盘煨牡蛎放在了她的身前,另一道蝤蛑签则放在了谢珣身前。
那位口技艺人的表演也刚好结束,众人皆抚掌叫好,姜荔雪亦是余兴未尽,抚掌之后拿起筷子,信手夹起眼前的牡蛎送进了口中……
烫烫烫……
因着天热,所以就算刚煨好的牡蛎也不会散发热气。
她方才听口技听得入神,一个不妨将整块牡蛎肉都放进了口中,那滚烫的牡蛎像是烧红的木炭,灼得她满嘴生疼。
若强行咽下去,定会灼烧喉咙,若是吐出来,当着诸多宾客的面儿,实在不雅观。
她被那灼热的痛楚逼出了眼泪,无奈只能求助身边的谢珣。
谢珣才饮罢第四盏酒,拂袖落下的左手忽然被人抓住,他侧目看过去,便见姜荔雪兜着两包眼泪求助似的看着他。
思及方才余光瞧见她往嘴里塞了一大块牡蛎肉,料想那牡蛎是刚煨好的,温度颇高,她定然是被烫到了。
他虽是不喜这个女人,但就算是陌生人向他求助,他也不会不理,更何况这只是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于是兜起袖子挡住她的脸,另一只手迅速置于她的下颌处,低声道:“吐出来。”
姜荔雪被烫得厉害,此时也顾不了太多,嘴巴一张便将那块牡蛎肉囫囵吐了出来。
那牡蛎肉经由她口中落入他的手心,依然烫得惊人,他随手扔到了桌案下,落下袖子后,便又面色如常地与旁人说话。
姜荔雪嘶嘶吸了两口凉气,心中感激他方才的出手相助,便悄悄拿出帕子,塞到了他置于案下的手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