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学士摆手:“我知道你想让我出头,免得将来史笔无情,说你们几个明明居中执权,亲授先帝顾托,却未尽匡扶之义,倒使神器假人,为虎作伥。”
王昧皱眉:“这什么话,齐王难道不是先帝亲子。”
唐学士摇摇头,“我不会蹚这浑水的,再过几月我就告老归乡啦。你如今身在局中,堪不破迷障,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我奉劝你三事。”
王昧冷笑:“师兄既然不愿相助,那也不必奉劝什么了。是好是歹,我自一身承担,也不会畏惧什么人言……”
长须清雅的老者长袖一甩,昂然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郦璟暗道这王昧好气概,难怪掌权这么多年。
“喂喂,将你老家的几十亩田地赠与我罢,还有河南的两处庄园。”唐学士忽道。
王昧止步,没有回头。
唐学士道:“你醉心权术,却并不贪财牟利,财帛积蓄不多。你把田地与庄园给我,对外就说当年你对不住我,如今偿我养老之用。”
郦璟听的稀里糊涂,唐学士怎么好好的讨要起财物来了。
王昧仰面而笑:“你已笃定了我会不得好死,要替我养育儿孙么。我若事败,必是阖族受诛,也留不下什么儿孙,不劳师兄辛苦!”
唐学士摇摇头,叹道:“不,我担忧的,恰恰是你们事成之后。”他抬头,“师弟,你以为太后是何等样人?”
“你什么意思。”王昧终于转过身来,“太后虽是女流,但圣明烛照,天下晏然,古来有为明君也不过如此。”
唐学士脸上又露出了那种郦璟偶尔窥见过的微妙笑意,“自古以来,权臣最喜欢的君主,从来不是什么有为明君,而是诸事无心淡泊垂拱之主吧。”
“你敢妄言!”王昧上前一步。
郦璟在树上看不见他的神情,但依旧能感受到这位手握权柄的托孤老臣这一瞬间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势魄力。
唐学士依旧悠悠然然的,“你,哦不对,是你们几个——上有群臣拥趸,士林一呼百应,下有武将护卫,刀枪兵马在手,只消天家一句授意,立即可行废立大事。师弟啊,这些我想得到,别人也能想到,太后更能想到。恐怕事
=请。收。藏[零零文学城]00文学城努力为你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成之日,便是你们遭忌惮之时。我奉劝你的第一句,便是‘自古废立乃至凶至险之事,败了固然凶险,成了也是凶险’。师弟你千万三思!”
说到最后一句,永远老神在在的唐学士也神色郑重起来。
王昧脸上阴晦不定,半晌才道:“我等废昏立明,昭彰天理人心,无愧于心,何惧凶险。”
唐学士摇摇头,“我要劝你的第二事——事成之后,切莫自恃功高,固执己见,违拗太后之意。寻常政见争执几句也还罢了,一旦事关宗庙权柄,你该退就退,当让则让。”
王昧强硬道:“我既是先帝顾命遗臣,又是诸相之首。当今陛下行事昏聩,我据理力争,寸步不让。他日太后施政有悖,我自是一样劝谏!”
唐学士再摇头:“最后一劝——师弟你既然做了太后十几年重臣,那就继续做下去。耐心辅佐,不要急躁,只要太后在一日,永远莫提‘还政’二字,哪怕太后想更上一步……”
话没说完,王昧哈哈大笑:“自古女子之尊,莫过于吕高后冯文明。她都临朝称制,大权在握了,还要怎么更上一步?”
他昂然背手,“师兄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唐学士凝视他良久:“还有一句,‘莫要小瞧了妇人’。完了。”他说完就转身,半旧的布鞋在他脚后跟上拖拉着,连句道别都没有。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何谓英雄,谁人豪杰,可笑可笑……莫忘了把田地与庄园赠与我。”
老头子边走边吟唱,摇摇晃晃甩着宽大的袖子,一脚高一脚低的行走在山坡间,像一只在桌案上提溜转的酒瓶子,逐渐消失在明媚的天光尽头。
王昧又站了片刻,哼了一声,从另一个方向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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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璟听的浑身冰凉,背心尽是冷汗。他不敢立有动作,在树杈上活动了许久手脚,才敢慢慢的爬下树去。
他四下一顾,随后照原路返回学宫,脱靴怀抱进入。
偏殿依旧是空荡无人,四面敞窗通透。
他将玉坠放回原处,扯出中衣内袖擦干净窗台与桌椅上的脚印。
临去前回头一看,他微微蹙眉。
窗台边的茶碗下压了几张黄麻纸,被窗外微风不断吹动,张合如黄色蝶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