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之,人之民田多归于豪右,官田多留于贫穷。然国之赋税又仍为贫者所出,贫者不能供,则散之四方以逃其税。税无所出,则摊之里甲。故贫者多流,里甲坐困。且今之所谓徭役者,田多为上户,上户则重,田少则轻,无田又轻。赋税、徭役之重,百姓苦不堪言,时值丰年,小民犹且不给。一遇水旱,则流离被道、饥殍塞川,甚可悯也。
朝中有公言,需减赋税、少侵扰,然天下用度皆为定数,弘治、正德两朝力行节俭,赋税再减则军需何出?百官俸禄何出?臣以为,根源者在天下耕田日益集中,如此则民日益困、田日益荒,而赋税、徭役未减,使民更困,国家之财赋,日以益缺,数十载之后,吾不知国之赋税、将安出哉?”
写完之后,张璁便不管了,他把笔一扔,仿佛此生已经到此为止。
田若富心理记挂,只是陈鼎一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弄得他也不敢冒头。
所以最先拿到这篇文章的是陈鼎,然而他打眼一看,脸上便再无笑意。
“张秉用,你这份陈述,可与案情有半分关系?”
“案情,没什么好说。储粮是府尊要借的,他是因着下官没有借粮的谕令因而陷害下官。这案子审多少遍,下官都是这样讲。”
“那你写这些是何意?”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下官当了三年的知县,临死之前给陛下上得这份奏疏,仅此而已。”
陈鼎忽然觉得手中的东西有些发烫。
这个张璁,人家说他与人关系不融洽,还真是个难搞的人!
这是审案的公堂,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阁老王鏊、王炳下令清查山阳知县张璁所奏之事,他们当然可以回奏朝廷,说此人吞了仓廒储粮,他所奏的事情也并非为真。
但是这种处处透着疑虑的事情,本身就不容易说服那个多疑的皇帝,至少张璁认罪的案卷要给皇帝看,否则决计不够说服皇帝。
现在倒好,案卷他们拿不到,还接了这么个东西。
这短短的两三百字,是递上去好,还是不递上去?
递上去,他们这些办案子的人都得出事,税法、耕地,这么重大的事情,经他们的手捅了出来,往后还有安生的日子吗?
可要是不递上去……
“谢副宪、刘侍郎。”陈鼎已经决定不了这件事,他只能转头交给他们两人。
打眼一看,他们就知道这篇文章与案情没有丝毫的关系。
也许是叫乱拳打死老师傅,张璁这番拼了命写出的东西,真叫一屋子的人都觉得很棘手。
谢光燮不动声色的轻笑一下,“田知府,这些话,你得瞧瞧。”
田若富早就等不及,他就是要看,这样好反驳。
不过冲过来看了以后,他也一时傻了眼,张璁没有参他半句,甚至没提案子的事。
但作为官员,他也知道此事敏感。
“上差,这样的东西是不是当案卷,可要三思啊!”
“可要不递上去,”谢光燮食指点在纸上,“就要写明没有克扣工钱一事,还要写上张璁私吞储粮,如此反转到了上面要不引起陛下的疑心。这个谎,你可得扯圆了。”
“下官来扯?!”
刘春眉头一跳,“这里真有谎言?”
田若富真想抽自己一嘴巴,“下官失言,这里没有谎!是他,是这个张璁在撒谎!”
看他这个样子,几个钦差也不想再搭理他。
边上的少府郎中祝卫春也开始皱眉头,这个张璁是哪路人马,怎么不要命一般的写出这么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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