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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与妻书(第1页)

终于没了那层束缚,我的妻。

写一个妻字好难,我写了两辈子。那日下了大雪,我和她煎茶烹雪,突然心口一窒,吐出一口血来,然后宫女来告诉我:你崩逝了,那股窒息感,才又来临,是你在怪我吗?杜若汐(划去)。她在一旁讥刺着,我掌掴了她,然后去找你,你的宫女想扶我,我拒绝了,她要打伞,我也拒绝了。

那风雪不断击打着我,这个所谓的九五至尊之躯:疼吗?我也忘了。只记得当时心口,全身,只有一股麻木感。无数的雪落在我眼里,又融化了,像是肃杀而来的军马。又像是你的手。

当时我想,我好想再牵你的手。

为什么我们会到这一步,明明我似乎很爱你,为什么在面对那个女人时,你的音容,你的神伤,全都消失了?为什么我是那么的凉薄,将我们的回忆情爱,付诸东流。直到我看见你,才明白了,你的景华宫,只剩了一个宫女,所以没人扶你,只是撑了一把油伞遮掩。可你的大半身子,仍是掩埋在雪中。

那把油伞,也是我送你的,是旧物了,你还保留的那么好。我上前去一点一点,拨开去你身上的雪,想用手暖你。可我的手,也那么冷,我把你扶入房中,明明吩咐了不许苛待你,可在你房中用的仍是最次等的炭火。

我的手脚似乎暖和起来了,可你身上还是好冷,你不讲话,我就讲话,我说最近边关很安宁,哥哥可以放心了,我说宫里最近新进了一批料子,你应该喜欢。我突然又说:我们要个小皇子吧,让他当储君。

你的手,我牵到了,但是真的好冷,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冷?年少时候你总喜欢打趣我,说我是冷君子。我还记得,你还记得吗?

你肯定还记得,我们之间的事你总是记得,总是忘记的那个人,一直都是我。

但是我们的孩子一定会是储君,我当严父,你当慈母,或者你当严母,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被束缚,可孩子总要懂些规矩。

哪怕他再不成器,我也会好好的教他,只不过我不会教怎么做储君,还是得他自己摸索。

我说完了,你还是没说话,记不太清了,当时我似乎在笑,空荡荡的宫殿里,只有我的笑声在回荡,为什么你不回答我?

后来我和你一起在锦华宫待了几日,你比往日怕冷,我要捂好久才会热一些,偶尔有人来寻我,我也会见一些,不过他们的表情都很奇怪,也许是我真的太久没和你在一起了。

又一日清晨,我发现房间里有一股奇怪的臭味,我不敢直接诘问你的侍女,于是责怪管清扫的太监。

“是……皇后娘娘发出的味道。”他颤颤巍巍的说。我很生气,你一向很爱干净,怎么可能是你呢?于是将他罚了一顿,打发去冷宫了,不过你放心,没有弄脏你的寝殿。然后我发现你的脖子生了斑疮。交错,蓝紫色,很是吓人。我连忙让太医来瞧,他却说你必须马上用火焚烧尸身,我骂他荒谬,也是那日,你的宫女跪在我面前哀求我。

“陛下!奴婢低贱,但奴婢求您,放过小姐吧!她已经西去了,求求您,别让她死的不安生。奴婢贱命一条,赖小姐青眼,你要定罪,便定我的罪!但奴婢求陛下让小姐火化安葬吧!”

就像是一场美梦,一枕槐安,我醒了,你终究,死了。

这个宫女我记得,你害了那个女人之后,她主动站了出来,然后被杜若汐身边的婢女一刀捅死,当时你很伤心,我陪了你很久,你心情再好一点。

后来你就新选了一个婢女。

我令人将你焚烧,我命令自己看着你的离去,那日是晴天,风清月朗,我撑着那把油伞,总觉得有千斤重,火焰总是往我这边吹来,又觉得有雪粒落在那伞面上,那伞面上有你喜欢的竹,但其实画中藏了几个字:愿得一人心。

你是不是不知道?

你是不是不知道?你不知道我爱你,你不知道画里有字,你不知道,世间除了你和我,再没有人能吃“竹里雪”,是啊,你不知道,你怎么能不知道?火舌舔上你的脸,我丢了伞,疯狂的冲入火堆,无数人在阻拦我。

火焰还是往我这边吹,是你在怪我,我应该跟你一起去死的。

对不起,阿竹,我再也不能再见你了。你的朱唇,你的红痣,直到宫女将装有你骨灰的盒子递给我,才觉得走的太远了,她后来一头撞死在了景华宫里,我让人厚葬了她,最后一点点你的痕迹也不见了。

我一步一步走回景华宫,脑子很混乱,恍惚,刚迈进你的宫殿,却发现一个不速之客,我命令她,出去,她不依,说了几句话,我竟然又下意识想顺着她,可我手里抱着的,才是我的妻子。

她一挥袖,一边骂着,一边和我争抢你,忽然下起一场雨,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将你抢了过去。当着我的面将你倒在地上和雨水混在一起,还踩了几脚,扬长而去。我只觉得脑中的那根弦突然崩断,跪在你面前一滴泪和着雨水流下。这是我的第一滴泪,第一滴为你而流的泪,这是我第一滴清醒的泪。我嘶吼着你的名字,用手不断在地上抓着却什么都抓不到。

“阿刃,杀了她!”

她没走几步,我没听见他的叫声,也许是一剑封喉,我也吐出一大口血,晕了过去。

再醒来。前世今生都记起来了。

前世你死后,我才想起来自己爱你,杀了杜若汐,很快也死了。我照镜子,半日时光,我的头发全白了,像一个耄耋老人,想起从前说过要共白头,笑出声来,可我连让你入土为安都做不到。

后来我像你从未离开过处理政务,每日在景华宫安睡,总觉得自己马上就能见到你了。

于是我搬回了瑾王府,哪怕这个地方潮湿又……

还很破旧,但是这里有满院子的竹子,就像你还在我旁边,叶子落了又生,只有满院竹长青。

此时你已经离开一年了,我才敢承认你的离去。我记得有一次我们一起晒书,你的面容是发光的,可太亮了,回忆,我看不清了,只记得你挽起袖子,只露出两节藕臂,就让我微醺了。我想把你关起来,只能和我在一起,但是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果敢,天真,忸怩又直白,你甚至敢反抗天道,而且我很清楚,被囚于一寸天地,会有多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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