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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第2页)

顾瑛侧过身子缓缓地敲击着桌面,好半天之后才忽然想起,这个动作竟然是哥哥思虑问题时常有的。

就不禁微微一笑道:“月梅姐,你费尽心力偷了一个烫手山芋。不敢交出来不敢留在身边,又万分舍不得丢弃,兴许还想靠这本账册帮你翻身,你本来是想找我哥哥的吧?他身上毕竟有秀才功名,可是你又实在拿不准他的性子,所以只有先来找我。”

钱月梅心头越发惊疑不定,因为顾瑛正正说中了她的心事。

钱家出自沧州,不管男女老幼人人都有武技傍身,所以钱月梅的胆子从小就比别人大。杀人之后虽然一时慌张,等搜着这本账册时立刻就知道这是一个无价之宝,若是交予有用之人,只怕立刻就会换得千金。

但是钱家上下俱是白丁,自己更是一介女流,只怕还没有走到衙门口就会没了性命。

她蒙头盖脸地躲在无人得见处,看见自家爹爹被人打得头破血流,看见自家武馆被贴上官府封条,看见周围人议论纷纷,却根本就不敢动弹更不敢上前理论。直到顾家兄妹从粮油铺子面前经过……

因为各自圈子不同,她对顾衡的印象不深,只知道这人胆子颇大性情狂妄不羁,周围人对其褒贬不一。从前她在沙河住时,受顾瑛相邀来过两回顾家老宅玩耍,却与这位大名鼎鼎的顾家少爷从来没有正面遇到过。

唯一能确定的是,这是一个不怕惹事的读书人。

顾瑛电光火石间就明白了来人未挑明的意图,不禁微微皱眉,“月梅姐你想借我哥哥的手直接扳倒陈知县,只怕是异想天开。民告官难,秀才告官也不易。更何况你如何敢肯定我哥哥就会伸手,但凭打抱不平一腔热血就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傻事,你是不是对我顾家的为人有什么误会?”

钱月梅一张粉脸顿时胀得通红,随即脑中一片混沌。来之前一切她打算得好好的,怎样说动顾瑛这个小姑娘,怎样在年青气盛的顾秀才面前哭诉恳求。

这件事的起因是良家女不堪受无良恶霸欺凌,忍无可忍才奋起反抗,可说是其情可悯其情可原。她又自恃容貌秀美,一番梨花带雨之下少有男人抵挡得住。急切之下,竟从来没有想过人家要是不愿意接手这档子麻烦事该怎么办?

墙角的油灯又爆出一大团灯花,钱月梅忽地清醒过来道:“好妹子,你们顾家世代行医,急公好义的名声十里八乡谁不知晓。让我悄悄见你哥哥一面,帮与不帮我都认命了。”

顾瑛缓缓摇头,难得对一件事情坚持到底,“我即便不懂局势,也知道这本证据确凿的账册一曝出来,陈县令和很多人大半会人头落地。既然这样他拿捏住钱馆主,不过是为了威胁你露面。只要你带着账册隐没踪迹远走他乡,他就不敢对你父亲怎么样!”

这本帐册是双刃剑,陈县令投鼠忌器,在拿到之前不会对钱家人怎么样。同样若是陈县令知道钱月梅将账册交给了要紧的人,那么他在鱼死网破之前势必会拉几个垫背的。

钱月梅一呆,她昨日在慌乱之下捅死了骆友金,知道骆友金那位当人宠妾的妹子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无意间搜寻到这本账册,冥冥中感到自己抓住了陈县令的把柄。心想只要扳倒陈县令,自己家的困境就会迎头而解。

她只觉心头又苦又涩,却知道若是请托顾秀才强出头,实在是强人所难。缓缓移动一下~身子,心头明镜一般,“若是我不露面,我全家人还得活。若是我一露面,我一家四口只怕会立时毙命。我向来自诩聪明,却还没有你这个小丫头想得明白。”

虽说是十五,外面的月亮被一片厚厚的乌云遮挡住。屋里点了油灯,却还是有大片的暗影。

钱月梅明艳的脸上忽然现出笑容,在简陋的房室里一时间竟如同春花绽放,“好妹子,我现在还不想死。我想走得远远的,也许到边疆去再也不回来。但我出来得匆忙,想借你一点盘缠用用。”

顾瑛沉默了一会儿,手指掠过桌上的妆盒。

小巧朴素的盒子里是今日新得的银镯银钗,是哥哥补送给自己的及笄礼,她实在是舍不得。素面蓝底钱袋里还剩十两银子,是这个月全部的用度。要是给了钱月梅,这一家三口到了月底吃什么?

纤细的手指缓缓滑过一片红绸,里面细细包裹着一对银碗。做工精致奢华异常,上面还镶嵌了宝石。听说来自遥远的滇边,拿到当铺去应该值些钱。

下定决心的顾瑛不再迟疑,扯出一张大包袱皮儿,将两件还算新的衣裳塞进去。转身又把一只银碗和一点碎银裹好塞到钱月梅的手里,细细叮嘱道:“我有我的难处,现在我只能拿出这些东西来周济你。”

她面上显现一丝不舍,却很快隐没,“这只银碗是生我之人留下的,本来是一对,只可惜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那人姓甚名谁。我留着一只做个念想,另一只就让你拿去变卖,好歹可以充作路费。”

钱月梅神情放松后满脸稀奇,捂着嘴轻笑道:“如今我就是个天大的麻烦,为什么你还要帮我?”

顾瑛看着她的脸苦笑一声,说了老实话,“我只知道若是我不帮你,麻烦可能还要更大。”

钱月梅怔怔地看她一会,忽地压着声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角都渗出了泪花,“我一向以为自己聪明盖世,觉得以我的手段势必会把日子过得红火。没想到一个不入流的地痞流氓就迫我把境况弄得一团糟。反倒是你这小丫头看着老老实实的,却是谁都没有你想得明白。”

她裹了裹身上的薄衫子,提起顾瑛帮她收拾好的小包裹站在过廊里。

十几步外就是顾家秀才的书房,此时仍亮着灯。若是不管不顾得冲过去,事情或许有转机。她微微侧身,却看到那个小丫头如临大敌一般紧盯着,扑哧一笑后忽觉兴味索然,轻福一礼后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走了。

顾瑛悄悄站了一会儿,看着钱月梅如同飞燕一般轻巧地越过顾家矮矮的院墙桩子,飞快地没入漆黑的夜里。

她松了一口气,踩着软底布鞋悄悄地回了房间,慢慢地收拾钱月梅来过的痕迹。心想陈县令很快就会派人搜寻钱月梅曾经的住所,但凡跟她有一点牵扯的人,只怕都会受到连累。

心烦意乱地拿起绣绷子,却觉得无论如何也没了往日的水平。又拿起剪子把今日绣的慢慢剪掉。结果不小心蹭了到喜鹊的尾羽,光洁的绣面很快就变得模糊了一些。反正已经绣不下去了,就解了衣裳躺倒在床上,忽觉头下有些异样。

一把掀开装满麦穗壳的枕头,就看见那本要命的账册平平展展地铺在褥子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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