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茨洲村内的道路上步兵正在列队,骑兵已经在村外等候。庞雨举着远镜,查看西侧出现的骑队。天亮就进攻,是孙传庭亲自定下的,但各营驻地不一,最远的周遇吉在武清县城(今城关镇),距离茨州近五十里,其余营伍也要走一段夜路,庞雨一直担心他们能否按时到达。曹变蛟和李重镇跟庞雨一样,由于预计今天要交战,昨天就没有撤远,让辅兵走夜路过来提供后勤,否则来回八十里,会严重影响骑兵的体力。涂典吏赶来道,“去各营联络赞画都报过了,李国政走失了一队,带到二百六十,曹变蛟带到五百七十,贺游击另带七十哨戒北岸东侧,周遇吉走失一队,带到骑兵二百二十,李重镇昨晚逃走四十人,带到一百七十。”情况比他预想的要好,虽然各营都缺额,但每家都到了。现在家丁总数仍有一千三百,加上安庆的五百,仍接近两千骑兵。边军的家丁骑兵骑术精良,基本都配齐了绵甲,虽然这里只有一千多骑兵,但已经占据边军战力相当大的一部分。临洮五千兵额,精华就是七百家丁骑兵,李重镇两千五百,在贾庄损失惨重,现在就剩下一百七十家丁,李国政的兵额不清楚,但孙传庭跟庞雨说过,抚标的每个步骑都是他亲自挑选的,他这两百多骑兵应该也是抚标的精华了。边镇也会欠饷,但无论如何,将官也必须保证家丁的基本收入,无论是搞边贸、去抢劫还是化缘,就看将官的本事,如果保证不了家丁的待遇,将官阵亡就是迟早的事,也算是边军的适者生存正向淘汰。茨洲村外面这两三千人,人数虽然不多,基本就是勤王军的精华战力了,今天如果战败,后面就更加指望不上了,所以孙传庭也承受着巨大压力。“大人,孙都堂带着剩下的抚标在十里外。”庞雨点点头,他知道是跟着曹变蛟来的,孙传庭昨天只是派发军队,他自己和刘宇亮留在县城,因为昨天就是应付,今天是真的打仗。今天他来附近的作用,是防止王朴这类人轻易逃跑。孙传庭最好的一点是不添乱,因为今天进攻王庄之后,骑兵要流动袭扰,孙传庭昨晚军议就说了不会到茨洲来,免得各营分兵保护他,如此大家都方便。陈如烈从村外赶来,“南岸东侧出现建奴哨骑,他们准备过河查探,临洮镇哨马已开始拦截。”庞雨知道清军有所发觉,他们对此有预备,就是按照往日的模式进行游斗,不能准许清军过河,防止他们过早发现集结的骑兵。但这种模式隐藏不了多久,清军很快就会感觉到不同,对抗强度会逐渐升级,自然会吸引更多清军赶来,到时就无法阻拦他们过河侦察了。“大人,各营骑兵到位了。”“请各营加派哨骑阻挡东虏哨探,骑兵以三声天鹅音为号,推进到河岸。”……“百总,民夫都调了五百,他们都能去王庄。”茨州村外,骑兵在道路上整装待发,所有骑兵都已经上马,除了村西角的四十多人。满达儿站在人群外面,怒气冲冲的盯着西翼方向,那里是一面他熟悉的旗帜,“连李重镇都要去打仗,他有啥脸去,连他都要去!全营就我们不能去,还不如他妈的李重镇!”周围的游骑兵都在张望,杨石三嘴巴动了几下没多说什么,秦九泽漠然的看了看,一副不关心的模样。杨光第埋着脑袋,没有去招呼满达儿,这群游骑兵都垂头丧气的,由于庞雨的安排,游骑兵成了唯一不参战的。百总陈斌也听到了,但是有点为难,因为陈如烈已经告诉他,这是庞大人的直接命令,要更改是很难的,必须去向庞雨呈请才行,开战之前的主将事务繁多,陈斌很难鼓起勇气去打扰庞雨。他想了片刻后走到秦九泽身边,“老秦,你觉得要不要去向庞大人请战。”一脸漠然的秦九泽抬头看过来,眼神略微动了动,过了片刻之后道,“去打一打……也成。”陈斌本意秦九泽比较稳重,最好是说算了,没想到是这么一句。周围的人都盯着自己,陈斌一股气上来,一挥手骂道,“老子去就去。”他一打马飞驰到陈如烈身边,陈如烈正在跟几个百总确认路线,听了之后倒没反对,但再次明确是庞雨的将令,千总无法更改,让他自己去找庞雨。陈斌猜到就会如此,转身往庞雨那里赶去,到了中军位置的时候,庞雨在跟蒋国用和辎重司把总低声交谈,应该是叮嘱车架的行进。三个都是上官,陈斌不敢过去打扰,等了好一会那边还没说完,眼看周围的赞画已经收拾好东西,军队马上就要开拔,陈斌心头有些着急。身边突然一个声音道,“陈百总,你怎生还在这里?”陈斌转头一看,竟然是拄着拐杖的吴达财,因为升任百总的时候他无法说话,吴达财前两天刚跟他补了升任谈话,目前印象还比较深。当下赶紧把事情说了,吴达财想了片刻后抬头看了看庞雨那边,低声对陈斌道,“有这心气是好事,说得也有些道理,我去跟庞大人说。”陈斌感激的点点头,吴达财闷头打了个腹稿,然后走到庞雨身边。蒋国用正在说话,见到吴达财过来便停下来,吴达财试探着道,“能否扰大人片刻。”庞雨示意蒋国用和辎重司把总继续商议,走开两步对吴达财道,“达财有何事?”“大人先前曾下令,让游骑兵不参与今日交战,去杨村北面拦截东虏哨骑,小人知道是为了免去游骑兵平白损耗,但方才游骑兵的新任百总陈斌力请出战,小人听了他的道理,觉得也有些道理,特来向庞大人呈请。”庞雨耐心听着,吴达财继续道,“大人说过,骑兵就是个纯进攻的兵种,游骑兵一向好斗,心气就是高的,勤王以来打得也好,只是折损大了,就损了心气。如今只有四十多人,里面还有不少新来的边军和镖师,今日已在战阵之前,全营都在参战,若是只有游骑兵临阵而退,以后回安庆都不好见人,这心气怕不是更短了。”庞雨丝毫没有生气,反而点点头温和的道,“那达财觉得怎么处理更好?”“下官想着,既然他们请战,要是不让他们参战,那点心气不易涨回来。陈斌新任游骑兵百总,大人许了他,遂了兵将的愿,他这百总更好领兵,下官觉得让他们打一阵也好,那些新来的边军和镖师也可以历练一下,不打仗是成不了精兵的。”庞雨想了片刻道,“之前我未考虑到这么周全,达财说得有理,但现下赞画的东西都收拾了,不便写改令。我会让赞画去给陈如烈传口令,准许游骑兵参加袭扰作战至午时末刻,之后仍按原计划,达财可先告知陈斌,没有临阵而退的游骑兵,本官许了他。”吴达财喜出望外,他原本也是试一试,没想到庞雨这么干脆,他转身就要往陈斌那里走,突然想起什么又倒转回来。庞雨见状又转身正对着他,吴达财脸上带着点兴奋,右手抖动两下道,“大人,小人也想……”“达财,方才我跟辎重司商议,这次民夫有五百,虽然都经历过战阵,但毕竟不是士兵,怕临事慌乱,本官自己要跟随重甲兵进攻,还需要一个有经验的将官押阵,想来想去这个重任只有达财最合适。”吴达财愣了一下,随即大声应道,“下官领命,请大人放心,下官必定带好民夫队。”庞雨拍拍他肩膀,“马上要发号了,今日大战,达财自己也要留意。”“谢过大人挂怀,请大人不要亲身犯险,安庆营都指望大人。”庞雨笑着点点头,吴达财施礼后回头去跟陈斌说了,陈斌急匆匆的回去报信。吴达财由亲兵扶着上了马,顺着队列往后,途中经过了游骑兵,正好听到一阵热烈的欢呼,吴达财乐呵呵的看着,一直到脑袋扭不过去才放弃。接着是密集的重步兵,吴达财策着马经过,那些重甲兵还没有披甲,长杆兵器靠架在一处,士兵互相靠坐在地上节省体力。最后终于走到车架的地方,这次准备的是五十个车架,上面有各种物资,加上五百个民夫,他们会帮助完善王庄的工事,还有二十个军医院的人,因为考虑可能被鞑子围困,伤员是无法后送的,所以将军医院分出一半进入王庄。吴达财停在辎重队列中间的位置,这里全是民夫和辎重兵,到处是车架和人,显得乱哄哄的,空气中充斥着骡马粪便的味道。卫兵到了旁边,准备帮助他下马,吴达财却没动,他扭动了一下残疾的腿,在马背上又坐了片刻,长长的叹了口气。正要侧身下马时,一声嘹亮的天鹅音响起。……永定河北岸,密密麻麻的骑兵出现在河岸上,阳光映照着他们的明盔,闪耀着密集的光点。南岸的旷野上,边军的哨骑在与地方哨骑追逐,一些增援的零散清军正在从各处赶来,但跟明军的庞大数量相比,仍显得十分单薄,显然对今天的进攻毫无准备。他们没有料到,一路上已形成默契应付的明军,突然毫无征兆的改变了作战方式,有些清军接近河岸后,又调头往南跑,一路大喊大叫,显得仓促而慌乱。接近河岸之前明军没有打出任何旗号,此时在河岸上已经无法隐蔽。一丈八尺的总兵红旗首先在东侧升起,接着是庞雨的副将旗,各营的主将认旗依次竖起,从东至西分别是临洮正兵营、安庆奇兵营、京营、陕西抚标营、宣大督标中营。接着是下级认旗,一层层旗帜在阳光下竖起,随着晨风飘扬。一千八百匹战马聚集在永定河北岸,喷出的白气几乎连成一片。庞雨遥望永定河南岸,此时没有植被,看得出那里有不少耕地,但也有许多结冰的洼地,大地显得坑坑洼洼的,其间还有一些不连贯的沟渠,似乎是已改道的旧河道,这种地形一旦开冻,清军的机动能力将受到极大的限制。想到这里偏头往东看了一眼,清晨的阳光从东方斜照过来,洒在身上暖暖的,不由喃喃道,“太阳你努把力,快些把冰晒化。”旁边的陈如烈兴奋得脸色通红,他转头过来对庞雨道,“大人你方才说啥?”庞雨吸一口气,“吹号,过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