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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夜葬 第五夜(第1页)

第五夜

電影散場,程應曦和程應暘一起出來,程應暘一直牽著她的手不肯放,大廳的燈光絢爛照眼,周圍都是同學,程應曦著急的瞪了他一眼,狠狠的甩開了他的手,她刻意留出兩三步的距離跟在他後面走,程應暘的臉凝滯下來,大步流星的走出去把她摔在後面,不思回顧。

程應曦只好跟在後面趕著,卻因裙擺所限不敢太大步,又氣又急。直到跟著他來到停車處,程應曦生氣的大叫起來,quot;程應暘,你幹嘛走這麼快,我跟不上了quot;

程應暘頭也不會,不去理他,打開車門鑽進去,手扶著方向盤等她,程應曦彎腰進去剛落座,他便摟住她的腰,吻鋪天蓋地而來,直到她快要窒息,拼命的用手捶著他的後背才肯放手,程應暘的臉貼著她,不過幾釐米的距離,他的呼吸律動清晰分明,嘴角帶著些微霸道的笑容,眉目朗開一派清淨,純粹,溫和,細緻,纏綿。那般的神色撞在程應曦眼中,就讓她的心動了一下。這份柔軟得讓人心疼心念的神情,她有多久沒見了?而愈是平日裏少見,見時才愈陷在其中拔不出來,珍貴得像寶貝一樣。她盯著他一動不動,覺得耳根發燒,紅暈自臉頰發散開去,許久反應過來時伸出手用食指狠狠彈了他額頭一下,quot;臭小子,什麼時候學會欺負人了quot;程應暘用手捂著額頭,疼得齜牙咧嘴,程應曦慌了,夠起身子用手輕輕撫摸傷處,quot;怎麼了,我沒有用很大力氣啊quot;程應暘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讓她離開自己的額頭,合上眼瞼,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的,光從側面打來,投下一道陰影,他輕輕的呢喃仿佛委屈至極,quot;姐你竟然甩開我……quot;抱怨似的語氣一下子就擊中程應曦心底最柔軟的境地,她任他抓著,心疼的看他。quot;其實一點也不疼,我騙姐姐的,跟小時候一樣……quot;他忽然睜開眼睛,沖她調皮的一笑,程應曦裝作生氣的努努嘴,手卻貼的更緊了,他把她的手輕輕拿下來,輾轉吻在她的手心,然後環抱住她的肩,把頭枕在她的肩窩裏,呼吸吹得她癢癢的,程應曦卻不敢動一下。

quot;小時候生病也是,其實早就好了,還是裝作很嚴重,喜歡你為我擔心,喜歡你為我做好吃的,喜歡你喂我喝藥,喜歡你一直守著我……quot;他細細的將這些的話送到她的耳邊,將這些她記憶中溫暖而美好的事情攤開來擺在她面前,程應曦覺得甜蜜和酸澀一起湧上心頭,回憶撲面而來,恍若隔世。化去平時的銳氣,程應暘的頭髮細膩柔軟,呼吸均勻,依舊是那個自幼黏著她的甜如楓糖的弟弟。quot;是不是出什麼事了?quot;她寵溺的問。他悄悄一笑,quot;嗯,今天差一點我就要輸了,不過最後還是我贏,真好。quot;他將命懸一線的賭博仿佛遊戲一樣一筆帶過。

回到家,因為程應暘還沒吃晚飯,程應曦就將剩下的菜熱一熱端給他,他埋頭吃著也不說話,她坐在對桌用手支著頭看著他狼吞虎嚥,滿意的笑。他吃完放下碗筷,quot;對了,quot;走到櫃子打開抽屜,掏出一瓶撕了標籤的白瓶子遞給她,quot;姐你吃這個吧,國外的維生素,對記憶有好處的。quot;他塞給她,看她拿水吞下去才放心移開眼神。

quot;也對,我最近好像老是忘事情,別人說我有做過什麼事,我一點也不記得……quot;她想起那晚遇到的男生說過她有對他笑,她開始只當那是他自作多情而已,後來室友跟她說,她晚上會起來站在窗邊向外看嚇死個人問她是不是夢遊,她矢口否認,卻發現抽屜裏躺著自己根本不曾借的書,才發覺不對勁,聯想和應暘那一晚,她越發惶惶不安。蹙著眉頭拿著水杯發愣,看得程應暘心驚肉跳,趕忙打斷她的沉思,quot;姐,沒關係,多吃下這藥就好了。quot;她點點頭,沖他擠出一個笑容。

程應暘的手機又劇烈的振動起來,他匆忙去接,回到自己的房間裏。

程應曦放下手裏的東西,決定暫時不去想,越想越想不起來,頭疼欲裂,鏡中的自己倒影恍惚讓她覺得陌生。程應暘的房間傳來急促的說話聲,她悄悄靠近,貼近門聽著,他今天溫柔的有些不正常,讓她很是擔心。

quot;對,全部到手了就趕快拋出去,記住在收盤前拋出去,一股也不要留,不要漏消息給那些小莊家,董事會也不必知道這件事……quot;程應暘的聲音忽然高起來,急促而尖銳,quot;你們如果背著我闖了禍,要麼努力毀滅證據,要麼只有承認錯誤等著董事會那幫老頭制裁,我現在護不了你們,如果不想卑躬屈膝就給我我好好鍛煉前者的手段:打架不要留下目擊證人,要打就打到對方心服口服不敢上訴,如果對方不從,要麼感化要麼滅口,具體操作你們自己摸索。我從來沒有叫你們去用拳頭解決問題,好好動腦子,否則你們永遠都是小流氓而已,我給你們半年的時間,不要讓我失望quot;

隔著門程應曦聽得真真切切,句句清楚,串在一起卻叫她糊塗,程應暘從不說公司的事,生意上的事,她覺得他的生活理自己很遠,才一年而已,他的世界已經複雜的超過她想像,她也不敢去想像,父母的死是她心裏拔不去的刺,她死也不願唯一的弟弟重蹈覆轍,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跟他開口。接著程應暘說話聲停了下來,似乎掛了電話。她趕忙閃到一邊去,緊張的輕輕抽氣。轉會客廳收拾好碗筷,然後怯怯去敲他的門,quot;應暘,睡了嗎?quot;

quot;沒有,姐你進來吧。quot;她走進去,他赤裸著精壯的上身,坐在床頭。

她抬起頭緩緩的說,quot;我明天沒課,你要是沒事的話,我們明天去看爸媽吧quot;

他一愣,深邃的面龐嚴苛如初,眉目五官如一鑿一斧精雕細琢般的細緻深刻,本該說是清俊,然而眉間有極重的淩厲,一瞬便失卻了婉轉。嘴角平平地上彎了,笑得不恣意,卻也不輕柔,總帶些嘲弄鄙薄的樣子,讓人看了竟忍不住的不由心緊。

quot;好啊,不過今天晚上你跟我睡。quot;他忽然曖昧的笑開,她一窘,站在那裏不知所措。

他的笑便恣意開來,quot;沒事,我今天累死了,不會把你怎麼樣的。就像小時候一樣,你睡在我身邊。quot;

程應曦猝然覺得心中絞痛不已,他們本來只是一對親密的姐弟,卻莫名其妙的再也回不去了,她連自己的記憶和感情都理不清,一次一次的放任自己做下不可原諒的事情。

程應暘見她絞著手指不說話,便往下一躺,徑直倒下去,縮到床的一邊:quot;喏,quot;然後拍拍床的另一邊,quot;上來吧quot;她還是不動。

quot;虧我今天差點小命不保,你居然這樣對我quot;他歎了一口氣。

程應曦聽了一驚,顧不得那麼多湊近他看到底有沒有事,卻一把被他拉住倒在他身邊,程應暘箍住她的腰,把頭埋在她胸前,像個嬰兒一樣香甜的睡著了,她也不敢動,輕輕攬住他的頭,幽幽舒了一口氣。

第二天一早他們早早起來驅車前往郊外,程應曦穿了一套黑色絲綢製成的連衣裙,胸前別一朵小白花,捧著一束百合挽著程應暘的手臂沿著緣山而開的石階拾級而上,來到父母墓前。

好久沒有來,爸媽的墓上已經積累了好多灰塵,她覺得很愧疚,程應暘已經蹲下去用手輕輕擦拭墓碑上的灰塵,父母慈愛溫和的遺像又再次顯露出來,看的她一陣心酸,她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山間的風很大,瞬間將她眼裏聚集起來的薄薄霧氣吹散,她平抑住自己的哽咽,努力平靜的開口:quot;爸媽,我們來看你們了,好久沒來了,對不起。我和應暘現在一起生活的很好,你們不用擔心,我會好好照顧他的……quot;說著說著,眼淚就掉下來了,程應暘別過頭看她一眼,深深淺淺的安慰,卻一言不發,看她把墳墓打掃乾淨,看她把花擺好,把祭品呈上,然後點上一枝香,她盈盈一拜,他亦步亦趨,跟著她深深鞠了一躬。

程應曦冷靜下來,不再哭泣,他們在墓前站立良久,直到山風快要將她吹倒,quot;姐,我們回去吧。quot;她狠心回過頭,說了再見,跟在他後面沿著長長的沿山路鋪好的石階一步一步走下去,路旁的深林將陽光擋去大半,前面的應暘的身影拖得老長,兩人一路無話,他忽然轉過頭來低低的問她,quot;姐,懷疑過爸媽死的真相嗎?quot;

quot;應暘quot;她大呼,生氣極了,這是她心裏的禁區,她努力不去想,也不許他去碰,雖然幼小的她覺得父母的死很是蹊蹺,可當時哪有能力去調查,況且她無端覺得不安,覺得那個真相是個黑暗的深淵,只會把她和弟弟捲進去,連現在平靜的生活都會失去,她不允許

quot;你不要管,那只是一場單純的車禍,你不要再想了,那是一場不幸的意外,我們只能接受。quot;她趕忙打消他的疑慮。

quot;真的嗎,姐你真的這樣想?quot;他反問。

程應曦無奈的說不出話,她何嘗不想所有的事都很單純就像被告知的那樣,爸媽一起開車出去,因為趕時間走的小路,卻被迎面而來的一輛大卡車給撞下山崖,然後一場大火,血肉模糊屍骨無存。雖然她根本想不出來媽媽那天怎麼會有理由跟爸爸一起出去,也想不出來一向謹慎的爸爸怎麼會走小路,她也不知道本來在郊區交通稀薄的小路又怎麼會出現那樣的大卡車,她只是不想去想,不想去知道,過於殘酷的黑暗,她無力承擔,只得將它擺在那裏成為心裏的一根刺。

那件事卻使她和應暘的童年被生生截成兩端,十歲以前是一派暖洋洋的幸福,父親雖然很忙,對他們姐弟的關照卻從不懈怠,所以即使後來知道父親的生意原來不乾淨,她也沒有半點怨恨,母親溫柔賢慧,將他們照顧的無微不至,那時她的生活一片純白沒有陰霾,不僅飲食無憂,被當作小姐少爺一樣的寵著,學習之外還可以玩些藝術,弟弟畫畫她彈鋼琴。後來那場車禍,他們一夜之間失去一切,她只是抱著一直哭著喊媽媽的弟弟麻木的靜靜的掉眼淚,一直不說話,認識的不認識的人在家裏來了又走,瘋狂的吵著架,甚至大打出手,毫無顧忌的在他們面前辱駡爸媽是吝嗇鬼,她不懂,茫然望著他們,直到叔叔來了,收拾了這一切,他們終於落得清靜,卻被推下另一個深淵。叔叔脾氣乖戾,難以捉摸,高興時送他們去上學甚至給他零花錢,不高興便拳腳相加,不給飯吃。小小的她要學會在他的拳頭下保護弟弟,學會剩下自己的飯給一直喊餓的弟弟,學會偷偷拿叔叔的錢買些必要的東西,學會擠出時間讀書。

後來弟弟大了,高了,比她有力氣了,開始保護她,在叔叔酒瓶落下來之前抱住她,學會討好叔叔甚至可以跟他出去做生意,熟悉公司裏的事,再後來接到通知書,她瘋了似的逃出那個家,再也不想回憶。

她搖搖頭,掙脫痛苦回憶的糾纏,開口問道:quot;叔叔還沒回嗎?quot;

quot;你老是問他幹什麼,我們難道還沒有受夠他的折磨quot;程應暘怒極,幾乎沖她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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