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呵气成霜,刁斗声寒。
一朝初雪覆地,气温陡降如冰,暮色中的辽水河畔,寒鸦偶啼呜咽。
白日里,乌泥镇驻屯边军人马如龙,军将披挂整齐,风一般卷出西门向北驰骋而去之时,乌泥镇百姓却大体波澜不惊。
屯将盖明领军出城前,便下令在城头街角加派了巡禁士卒,因小镇远处于塞外,守备谨慎些也是寻常,并没有引来过多恐慌。
当盖屯将顶盔贯甲,亲领刀弓甲胄全服披挂的近百骑军,杀气腾腾地呼啸出城北上之时,才不免引来些揣测联想。然而除了少许有心之人,边军的调派出动便如小石子投入深潭,激起几圈涟漪后很快就复归平静。
小镇驻屯边军总计二百余人,除却辅兵,战兵也只百人。盖屯将此次带走大半战兵之后,留守边军奉命于今夜开始宵禁,并配属营中辅兵与一些衙役差遣协同巡值,以防细作宵小作乱生变。
乌泥镇入夜后的戌时便是宵禁开始,此刻混杂着乌泥残雪的狼藉街面上,了无行人车马,只在街头偶尔走过小队巡查士卒,踏着残雪发出簌簌嚓嚓的声音。
小镇子三纵五横的格局,也使得巡夜官兵与衙役巡查起来轻易许多,白日里站在街头便能望见街尾。夜色笼罩之下,铁甲寒衣、残雪凝辉,数十步外也是通透,只在镇中几条主街上绕个圈,就能巡视个七七八八。
此时大部分商铺人家都掩门闭户,偶有几缕灯火于窗棂或门扉缝隙露出些许黯淡光亮,整个镇子一片苍白的沉寂。
乌泥镇的西南角,一个楼阁亭台高低参差的雅致庭院之内,隐约传出些丝竹之音,依稀夹杂着妙龄女子的娇嗔笑闹与和曲浅唱。
此处便是小镇里唯一的勾栏瓦舍所在——燕回馆。
兴许是建造这秦楼楚馆之际,该主人或通晓文墨,或附庸风雅,取“柳曳春回燕双飞”所含雅俗共赏之意,兼具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个中遐想,故取名燕回馆。
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金主,显然深谙半遮半掩的魅惑之道。犹抱琵琶半遮面,总是比肆无忌惮的招摇来得更具诱惑力。
细品其名,确是比之“百芳阁”、“怡香院”之类的恶俗含蓄内敛了许多,甚合往来巨富商贾、各地豪门大户的风雅品味,在此边陲小镇也算是独树一帜。每年回易旺季,端的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稍晚一步便一伎难求。
此时回易旺季已过,大部分外地恩客皆返乡而去,燕回馆入夜后便难得消停了下来,偶有本地官商富豪来此消遣作乐。想那入夜后隐约的丝竹婉转之声,便是有客寻欢解愁而来。
小桥流水,阑干残雪,精致的庭院内,有间檐牙高挑小凤楼。
檐边斑驳雪未消,寒色难掩花枝俏。楼内正是缥缈香浓,罗帐银钩,锦席笙歌,透帘灯火,其中旖旎胜景恰似长安章台游。
(章台原是战国时秦建宫名,章台街为汉代长安街名,多妓馆。古人多以章台代指秦楼楚馆,烟花柳巷,后以“走马章台”暗指涉足娼妓间,追欢买笑。)
后院的小凤楼上这一处室内,红烛高照,半卷的帷幔被映得朦胧半透,桂兰馨香在罗帐珠帘间幽幽飘荡,温煦弥漫,令人身处其中恍若天上人间,不由生出慵懒舒散之意。
此刻游缴卞协敞怀斜倚在案边,于席间已经醺醺然,迷离着一双淫邪的醉眼,直勾勾盯着房中拨弄琴弦浅吟轻唱的女伎。
女伎二八芳龄许,颔首垂眸,其声婉转如莺如烟,如歌如诉,丹唇微启正唱道:“人醉花间,芳心微漾……不由身,几度春,人生苦短叹红尘。……又一秋,几时休,柳燕双飞比翼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