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姜映明看向灵渊,轻声道:“坐吧,放松些,别拘束。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事情,你或许不能相信,或许不愿相信,或许不敢相信。但是你要相信,你能坐在这里,我能对你说这些,就是我很相信你。”
这一番绕口令一样的话语,说得灵渊心里含糊,不知道姜映明要对他说什么,只觉得莫名紧张,便也在下侧寻了个位置,好生落座。
“我见到你师尊了。或者说,我知道传授你武功那人是谁了。”
灵渊闻言,心中一震,骤然起身,看向姜映明,恭候下文。姜映明看他这会儿只有惊讶,只有疑惑,没有警惕,没有反抗,便知道自己猜测不错,又伸手虚压,道:“先坐。你此番出去,见到了虚皇和天人师;几乎前后数日,我也在京中见到了这两位外道魔道高人。”
紧接着,姜映明就将自己此番进京面圣,如何与龙虎真人联手赶走了天人师,如何在朝堂上与虚皇初会,如何去东海商会宣诏并与虚皇交锋,一应说给了灵渊知道。他没有详细引述虚皇的话语,只说三家掌门被虚皇三言两语掌握了心神,失了先机,未能与他交手,倒是说得十分坦然,似乎这一次落于下风,对他来说并不算是什么。
“如此,我在离开东海商会之前,向虚皇发问,是否是他传授了你武功,他便坦然承认了。”说完最后这一句,姜映明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眼看着灵渊面色苍白地瘫坐在椅子上,嘴唇不住颤抖,便晓得这消息对他来说也是莫大的震撼,他之前原是不知道这事儿的。
看灵渊这副模样,姜映明心里自然有数,又道:“我不隐瞒此事,直言相告,便是信得过你,没有责难你的意思。虚皇擅长蛊惑人心,我已经亲身体验过,你与他相遇时还是稚子孩童,被他蒙蔽也不是什么大事;而此人着实磊落,对你并没有加害之意,传授给你的那些拳脚功夫,的确是境界高明,设计精巧,不曾有丝毫不妥的;他虽是东海魔道,眼目前与我们倒没有太大的冲突,没有将身份告诉你,许是怕你为难,许是要将你留在我身边,无论如何,我都无所谓。用人不疑。”
如果传授武功给灵渊这人是虚皇,那么很多事情就是顺理成章的了,比如他为什么能够在灵渊的梦里现身,比如罗千子为什么要守着灵渊在高平城,比如正伦子为什么不阻止灵渊进入桃源乡……然而这些顺理成章的对立面上,也还有着着实难以解释的某些矛盾,比如轩辕宗来访华存山庄那夜,出现在灵渊梦里的师尊为什么要否认自己虚皇的身份?比如灵渊进入桃源乡后,为何罗千子会发了疯一样把他往死路上逼?
姜映明没有必要在这件事情上欺骗灵渊,是因为当日在场的还有龙虎真人和轩辕鸿,若是灵渊有心探究,弄清楚此事并不算困难,他自不会这般愚蠢。
理论和矛盾一时间充斥了灵渊的脑海,叫他完全说不出什么话来。灵渊已经找到了桃源乡的武学奥秘,也知道师尊传授自己的就是那一套桃源乡的武功,说实话,他并不在意自己那位师尊到底是什么什么,无论他是正道高人,还是虚皇或者天人师,都无所谓,便是灵渊心里自有准绳,不受师尊传功之恩的约束。然而已经发生的矛盾叫灵渊难解,姜映明虚皇的目的便是着实耐人寻味,或许真如姜映明所说,他是要将灵渊埋伏在正道一方,可灵渊断不会倒戈相向,这样的举动无异于押沙求油,不会有什么令人满意的结果。
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一片混乱,灵渊又听见姜映明开口,道:“你不必为此感到矛盾,我也不会为此就薄待了你。我当初带你回来,晓得你会武功,就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其中便包括你的师尊是我的敌人。我信得过你,你自己心里也是有数,若是此事实在叫你为难,大不了我这就将你收入华存门下,令你与虚皇断绝了师徒关系就是。”
直到这会儿,灵渊才稍稍回过神来,听得姜映明这般说,便也叫他为难,着实纠结许久,才犹豫开口,道:“姜叔,我自不会归于虚皇一党,也绝不会助纣为虐,为祸中原百姓。现如今我无华存门下之名,却早有了华存门下之实,便是心中有数,不敢背叛。只是虚皇传我武功,本身不曾害我,我与他不再往来不难,磨灭传功之恩只怕不易。若我今日能背弃他传功之恩,他日就说不得会背弃姜叔对我的好,我不想让自己这样做。”
姜映明点点头,露出一丝和煦笑容,道:“你能这样说,就是真已经想清楚了。断绝关系,原是犹豫和逃避,若你真这样做,我倒还不能放心。现如今你心念澄澈,晓得是非曲直,便是叫我放心,你自己也要晓得放下。那一套拳脚功夫,着实高明,倒也不必因此就将其舍弃了。虚皇传功于你,乃是有恩,你今后要喊他一声师尊,我也不会多说什么。”
灵渊摇摇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师恩难忘,师徒之情便是再也不必了。我练这武功久了,若舍了倒也可惜,承蒙姜叔不弃,我便留下这虚皇送我的礼物吧!”
姜映明点头,却不知道这武功虽是虚皇传授,却不是虚皇创出,其来处乃是桃源乡,便是灵渊理所应得之物。如今灵渊没有一套靠得住的内功心法在手,又是难舍故土唯一留下的这点东西,便是冒险得罪姜映明,也不愿意舍弃这一路功夫。
一直没有开口的薛琴心,道这个时候才轻启朱唇,道:“好孩子,你过来,师娘与你说句话。我爹在世时候,曾说过武功原不分正邪好坏,全在练武之人的一念之间。这也是爹开创三宝剑法的缘故,便是正邪都在这一路剑法之中。我晓得你聪明,也知道你有数,今日师兄将此事与你言明,便是存了坦然相待的意思。”
灵渊用力点头,只道:“师娘放心,我晓得的。”
姜映明看他这般,便也满意,随即话锋一转,又绕回桃源乡上,道:“我先前说那传闻,虽不真实,倒也是空穴来风,必有缘由。传闻不虚,桃源乡的确是有一套不弱于《大洞剑经》的武道流传,我当年也是有幸见识过的。虚皇传你这武功虽然高明,但与桃源乡的武道相比还是相形见绌。我遣你去桃源乡,的确是有些不能叫别人知晓的缘故,便是想叫你去寻这一路武功。”
说着话,姜映明就见灵渊满脸惊讶,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便笑道:“不,你别误会,我与那天人师不同,并非是窥觊这一路武功,而是要叫你自己得了好处,不必说与我晓得。只可惜当年一场灾祸,只怕是将这武功彻底毁去了,现如今说这个也是空谈,我倒不学天人师鬼迷了心窍。”
有那么一瞬间,灵渊都想向姜映明坦诚自己已经找到那武功的事实。然而这念头一闪而逝,又叫他从姜映明的话语中听出了些许端倪,心道:“姜映明说自己见过桃源乡的武功,却认不出我所练的拳脚端倪,这事情只怕还有蹊跷;他这一番坦诚,只怕也不是真坦诚了!”
这就见了言多必失的道理,也是姜映明心急冒进的弊端。始终人非圣贤,真到了心心念念的东西触手可及的时候,便是谁也不能保持完全的冷静和淡定。
心想着,灵渊突然领悟了那日正伦子夜闯华存山庄之时,师尊那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说姜映明“入宝山而空手而归,原是自己内心有愧”,一时恍然。原来小金牌的秘密,不仅有自己一人知道,那位很可能是东海虚皇的师尊,也是晓得,才说姜映明已经将小金牌拿在手里把玩,却不曾发现其中奥妙,便与他这会儿眼见灵渊的拳脚,却认不出桃源乡的武学一般,可不是空手而归?
那么,姜映明真的心中有愧么?
一念至此,灵渊只觉得后背发凉,整个人都警惕起来,便是连忙显露出一副感慨惋惜模样,道:“桃源乡已经一无所有,便是无论那武功是否存在,是否高明,都是祸根,毁去了也好。我已得姜叔传我三宝剑法,不敢再奢求其它,注定要消亡的东西,就让它消亡好了。”
姜映明眼中露出一丝疑惑,随即便也无奈叹息,道:“武功而已,寻不得便也算了。看来桃源乡一脉,到你这里真是绝了,也是天数使然。只是你如今已经叫天人师晓得了身份,他又是与虚皇水火不容,只怕还有些麻烦,自己要多加小心。这事儿要不要告诉玉书,便是把握在你自己手里,我可以断言,只要你不说,便不会有人知道。”
灵渊谢过姜映明,倒也真纠结要不要跟玉书坦言此事,又是听姜映明提起天人师,一时叫他想起阿难陀那一日的诡异模样,不经疑惑,道:“姜叔说我见过天人师,我到现在都不能领悟其中关窍。难道说那一日我见到的阿难陀,原本是天人师乔装艾办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