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原研二猜自己心里想的事有些表露了出来,因为绘里香忽然默契地不提此事,翻过篇去,甚至正合他心意。这次是绘里香起的话头,她庄严宣告:“我要带灰原哀去美国。”萩原研二也回到了平时的状态,相当纵容。他附和:“只要你能做到我就不会管。”但他稍做思考,忽然笑出声来:“但是你……你准备和小兰切磋一下?对你来说,好像有点早?”
他火速遭踢。不疼,就是有点心酸,感觉身为家长的威信都没了。不过想了又想,看开了,本来就没有的东西为它难受什么。摩托车又发动了,绘里香又靠过来,好像在极快的时间里马上看开,竟然对自己犯的蠢自恋起来,连带着她对贝尔摩德的执念也显现出一股不死不休的架势。她开始絮絮叨叨说自己怎么在公交车上先看见贝尔摩德,又看见灰原哀和毛利兰;这辆车这辈子没有如此生死攸关过。她和贝尔摩德或许有过一次对视,或许没有;但她就在那时做出决定。她知道自己已经在贝尔摩德面前做出惨烈到极致的背叛,也许这辈子不会再有与她和和气气坐下谈话的一天,更谬论回到从前;但我这一身本事不消说一半吧,至少有三分之一是她留给我的。
我与你如今形同陌路,相看两厌;但仔细算下来,当然是我亏欠你多。贝尔摩德,或者说莎朗老师,或者别的……无所谓了。虽然你是千面魔女,但这些也都是你。你给我的活命的本事,那我也用一线生机来做回报吧。
当时真是着了魔一样,觉得非回报了不可;就像一些钻牛角尖的小孩,怨恨又无助地看着自己爹妈,心想你们对我竟然这么失望,那我就把命还给你们,随后就从楼上跳下去。“很难想,是不是?”但现在有什么消失了,绘里香也像长舒一口气,“老板应该没有过这种烦恼。我觉得你活的特别理直气壮,全人类都抑郁了你还活蹦乱跳呢。应该也不会和你爸你妈发生冲突吧……我曾经发誓绝对不生孩子,一想到有个小孩要像我一样痛苦就觉得可怜,但是如果生下的是老板这样没心没肺的家伙,那我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罪孽深重……”“停停停,”萩原研二叫停她的话,觉得哪哪都是古怪,“我先不说你占我便宜的事了,你才十七岁你准备和谁生孩子?”
绘里香在后面大笑:嘴在我身上,我说谁是我儿子谁就是我儿子。儿子!
你自己走回家。
啊不要嘛!
绘里香只觉得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而是命运;先给了她贝尔摩德和宫野志保两个选项,又亲手掰掉一个;这下子她以后就算不幸福不如意也不会怪自己或是那两个选项,只会大骂命运不公,对谁都好。萩原研二则想:这样一来,整个事情的脉络就理顺了,最后一块拼图也被补齐了。
当时降谷零肯定是考虑过的。当然,他可以直接把修行玲菜连着久保孝秋一同丢出去,可以将他们扼杀在还未得到代号的时期;但也有个说法叫:“留着那个打不中的狙击手。”所以小降谷你现在打的想法是,一直熬到自己升职升到组织二把手一把手的地位,然后一声下令让组织就地解散吗?
哪有这种事……他转过头,遥远地依旧看见那两人。他们相当恭敬,不敢上前。降谷零总觉得自己看到的是又一组贝尔摩德与卡尔瓦多斯;这样的搭配真是屡见不鲜啊,是不是?没了一组,又来一组。但他们并不会像正版那样,造成可怕的压迫感,拥有强大的手段和决绝的忠心。
所以呢,你们已经解决了……贝尔摩德了。算是吧。抓到她了……本来腿上挨了一枪也不可能逃到哪里去了。她还真是好算计。降谷零对着窗外,阳光灿烂但并不觉他如何情绪外露;你应该知道那是组织的一个失败的研究方向。组织的失败方向很多,这点萩原研二很清楚,甚至于自己正佩戴着一个失败品。但老实说,他不觉得这是什么失败品,甚至觉得这是比长生更神奇的造物。
简单说,那里熬着一锅……“汤”。
“汤”?
人汤。
……组织这是,在和汉尼拔学做人?
不是。是多年以前组织从一处探听到的,关于长生的奥秘……只是只言片语,“血脉”、“亲人”、还有别的什么,但你明白那位大人的意志。只要是方法,他就肯试试,甚至于一口气绑走了一整户人家,在当时算是闹出了极大的动静。最后的产物呢,却只是那锅汤。
他当然不甘心以这样的方式活下去。所以研究叫停了,该死的死该杀的杀,一切结束了。我想动物园应该是从什么地方得到了这个消息,知道只要把这个交上去……组织就有了被呈递到官方面前的证据,可以直接开抓了。而这个计划又被朗姆探听得到,于是安排贝尔摩德去处理。她的确不慎将时间地点告诉了玛尔戈,但并未因此推迟……
她的计划照常进行。她杀了动物园的成员,又随机应变地套上意外死在现场的古坂安绫的身份,前去警视厅。她很聪明,她要借警察的手销毁组织的罪证。观察了在场所有人后,她锁定了高木涉。贝尔摩德看出这个人既热心又感性,会被她轻易地煽动情绪,又会在这之后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彻底撇清她的嫌疑。倘若不是有人拦了高木涉,事情就会真同她计划的那样进行了。
……停一下。萩原研二听着顿时觉得有点不对,“销毁”,你的意思是……
意思是,就在高木涉到那里之后,亲眼看到,那锅“汤”,都依旧活着。
他那样平静,就好像只是谈及三明治是不是多加了盐。甚至还有余力反问,无比从容,我想知道,如果你现在是贝尔摩德,为了达成目标,萩原会说什么?
我想你心里有答案了。的确。贝尔摩德只需要让高木涉看到,并意识到这锅汤还活着,痛苦无比地“活着”然后再在一边,及时地发出惊呼,说——
“老天啊,这就是那家人吗!”
没错。她就是这样说的。然后,在目睹这样视觉和心理的双重冲击后,心灵善良正直又腼腆善于共情的警察,就会……
用他的方法给这家人一个了断。
但是这在法律上……
算故意杀人。只要将高木涉关进监狱,总能让她抓住机会结果他,在他还什么都不知道,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之前。她真的,几乎就要达成这个目标了。但她应该是没有想过会出现新的变数,即,伊达航会忽然跟上。并且在最要紧的时候,抓住了高木涉的手。
真是暗藏杀机。但无论如何,无声的危急也被化解,举重若轻。萩原研二回神,这才感觉到自己紧张的出了汗,现在有点冷。还好。他在心里悄悄地说:我就知道班长可以的。当时见到他的时候就想到过,他并不展现出自己身上多么突出的特质,也时常是笑着的,易于相处,但明明是定海神针一样的人。哪怕到了现在,我们四散着,却还有个他坐镇后方,真是让人安心。真是了不得。
然后呢?
然后,贝尔摩德要逃,但是被狙中了腿。虽然没有被当场抓到,但是今天……也该找到了。这次她逃不掉了。
……有什么说不得真名的。不就是小诸伏吗,不好意思说吗?真搞不明白,你们从小认识,多好的条件,你还这么别扭?不说了,我要去接狗了。不过你们两个这次可真是完美的配合。拜拜喽。
电话被挂断了。降谷零没说什么,对着窗户独自站了一会,出来了。简单地招呼了修行玲菜,
久保孝秋也随即麻利地跟上。
而在另一边,贝尔摩德正在逃亡。她走投无路地逃进一户人家,这户人家里只留下一个小女孩守家,手里还抓着一本书;看见贝尔摩德,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她长相秀气,五官精致,感觉身体里留着部分欧洲人的血。她先开始谨慎地质问,但闻到血腥味后,还是一步一步上来,询问贝尔摩德需不需要帮助。
亲爱的,只要你能上前来,就是最好的帮助。她眼前一亮,想起自己多年以来利用过的无数人捧出的一颗真心;她正在逃亡,而先是击中她的腿,现在也正追捕她的正是一早就遭到过她怀疑的苏格兰。她虽然还不知道此人的真实姓名,却已然确信,只要自己将这个孩子做了人质,还是有把握死里逃生的。
贝尔摩德尽可能地放松表情,使得自己变得无害;与此同时也听见楼梯传来的声音。苏格兰马上要上来了。那女孩当然也听得见,并且显露出不确定。贝尔摩德借题发挥,立刻说自己是警察,遭到了坏人的追杀,可以把我藏在你家吗?此话一出,她自己却愣住了。一个记忆突兀地出现在她脑内:我是不是也有过这种时刻,追击一个人,但那个人被藏起来了。我追击的是谁?好像,就是苏格兰?藏起他的又是……
是绘里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