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依你这一篇策论,彻底革除昭朝之内四民阶级之别,你可知道会出现怎样的后果?”
陆无崖看着杨立的眼神,有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哀求。
杨立未曾注意到陆大先生眼神中的黯淡,开口道:“有利无弊,士农工商四籍废黜,百姓无所拘束,大兴工商,取贤士入朝围观,冲破豪阀把持朝纲、天下命脉之樊笼。”
“昭朝必然欣欣向荣,形成一个不亚于昭朝起始的开皇盛世!”
“商人重利而不重义,工匠奇淫技巧终究误国,此二民籍者多出奸佞之辈,若四民平等,国之礼义廉耻何以存续?”
陆无崖沉声问了一句。
“谁说商人重利不重义?谁说工匠之作皆为奇淫技巧,误国之用?”
杨立看了陆大先生一眼,奇怪道:“商人行商重利有何不对?若不为赚些金银,改善生活积弱,何必行商?老老实实做农民,也无须受人冷眼,岂不美哉?”
“单以商人重利之相,便推论商人不重义怕是不妥吧?”
“丝绸、瓷器、盐铁皆为工匠之作,又怎算得上是奇淫技巧,误国之用?”
“普天之下,无商不奸!”陆大先生怒声道,“神武年逐鹿郡有三次饥荒,豪商趁机哄抬粮价,老夫当时便在逐鹿郡,彼时情景,今日思及,依旧历历在目!”
杨立站起身来,向陆大先生躬身道:“先生,可曾查过,那些豪商背后,可有四民之中最高者——士大夫的身影?”
青年一语切中要害!
陆大先生双眼失神,后退一步,没有开口。
杨立此时反倒咄咄逼人起来:“天下四民划分,说到底不过是昭帝与士大夫们统治天下所必须的工具而已!”
“豪阀贵族首先要吃饭,天下便要有农民存在,因此,士籍之后便是农籍。”
“士大夫们要穿丝绸,要坐马车,因而便有了匠籍,略次于农籍。”
“朝官们缺银子,想要银子,才有了四籍之末商籍。”
“普天之下,豪商皆不过是朝官们养起来的肥猪而已,想宰便宰!他们何其可怜,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
“小子从来不觉得商人无辜,天下奸商与正经商人不过八二之数。”
“不过这八分奸商,大多数怕是被士族挟裹的吧?”
“编户齐民,划分百姓之三六九等,最终也不过划分出了天下百姓皆为牛羊,牛羊与牛羊之间却终究阶级有别,不能齐心合力,各自凭着一辈子的劳动辛苦,奉养着朝堂上那些士大夫们。”
“此与那些掠寨抢粮,霸占民女,自立山头称王的盗匪有何不同?”
“一样的掠夺,一样的要挟众人尽皆供养他一人!”
“毫无不同!”
陆大先生嗫嚅着嘴唇,呢喃道:“你当如何?你能如何?”
“这一篇四民论,与汝父之齐民策何其相似。”陆大先生指着火盆中的那一团灰烬,声音渐渐拔高,向着杨立厉声道,“老夫不准允你写这等策论!”
“你这篇策论一旦呈到考官案前,顷刻间便会被拂落尘埃。而后军兵汹涌,将你抓捕到牢狱之中,以谋逆之罪处决!”
“这种废除四民籍别的念头,太过危险,你以后提也不能提!”
杨立闻言愣了愣,道:“小子从未想过考取功名,先生为何……”
“读书不用世,报效国家,莫非用之孤芳自赏么?”
陆大先生严肃道:“老夫特意给你一个荫生名额,便是为了令你明年能够有资格参加乡试。”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意气风发一些总归还是年轻人的气象,若经常躲在暗处,算计他人,与天下作对,暮气太重,更蹉跎一生!”
杨立收拢了面上的表情,漠然道:“先生怕不是在说笑吧?报效国家?小子既知晓这朝堂究竟是为何人所设,这国家究竟是谁的国家,又怎可能兴起所谓报效国家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