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阿爹终于喝到了酒,他喝得双目熏红,斜靠着青年的肩膀,嘿嘿笑着:“阿爹每天打柴、捕猎,再给东家他们做做短工,农忙时就干地里的活儿,一年下来能够供养你读书进私塾了哩,还能偶尔喝点小酒,舒服惨了!”
老爹笑得很开心,像个孩子一样。
而如今青年想来,却感觉心底一阵一阵的疼,于是眼泪便下来了,在供桌前哭得像个傻子。
那晚阿爹喝得多了,第二天再也没有醒过来。
到现在青年都没有弄明白,阿爹伴随那个不能提名字的将主出生入死那么多年,使得大昭有了今日的立国之基,怎地到了头来,还要过这种给人当牛当马的生活。
阿爹为何便没有怨恨?
阿爹是否想过,这世间还有另一种更舒服得、连青年都不敢想象,只要一想便浑身止不住发抖的生活?
青年终究不能理解自己的父亲。
一国一朝兴亡更替,终究是无关百姓的。
青年在牌位前恭恭敬敬地磕头叩首,而后站起身来,抬眼看向牌位之后的墙壁上,那一副字画。
靖忠二字依旧苍劲醒目。
他冷笑一声,转身从偏房里找来了一个布包,将父亲以及素未谋面的母亲牌位放到了包袱里,又取下了那一副字画,仔细卷好,就要一道放到包袱里,眼角余光却忽地瞥见原本挂着书画的那一面墙壁有块凸起。
青年心下生疑,将供桌挪开,轻轻敲了一下那个墙壁凸起的地方。内里响起空空的声响,像是墙壁中空一样。
青年心中疑惑更深,动手将墙壁凸起之处撬开,被一层层泥巴封堵的墙壁中心,藏着一个小布包裹。
那是一个钱袋子式样的包裹,上面歪歪扭扭地绣着青年的名字:留予爱子秦远。
看到那几个歪歪扭扭的绣字,一股酸涩之感顿时从青年的鼻子里冲上眼睛——这是父亲的字迹,大字不识几个的父亲,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却学会了写儿子的名字。
青年秦远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布包,内里有一些生了锈的大钱,散散碎碎的,加起来足足有两贯钱之多!
两吊钱啊,这得劈多少担柴火,种多少年地!
泪水模糊了青年的眼睛,他将布包里的最后一件物什——一封书信在拆开,逐字逐句地看了下去。
‘秦远吾儿:
见信如父当面。’
只单单开头一句简简单单地话,却让秦远忍不住嚎啕大哭!
他想起过去许多个日日夜夜里,父亲徘徊在自己的书桌前,看着自己温书,偶尔自己也会被看得不耐烦,抬眼质询父亲有什么事情,父亲总会露出干巴巴的笑容,说:“猴儿啊,阿爹想问问你,给人写封书信,开头要怎么写?”
青年只当那时的父亲犯了癔症,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学写什么书信,更从未考虑过父亲的这一封书信是要写给谁。
每当这个时候,青年便会挥手斥责父亲几句,将父亲赶开自己的书桌。
长此以往,青年的书桌前少了父亲的身影,只是村子里认识些字的族老家里,父亲却开始常常出没了。
秦远悔不当初,原来那个时候,父亲便在准备这一封书信!
准备这一封与自己诀别的书信!
秦远心痛得不能自持,恨不得穿越了时空,抽那时的自己两个耳光!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
人生不能承受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