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欢喜恭恭敬敬行了个晚辈礼。“冀州等多地连降大雨,水患严重,我夫君奉圣人之命运粮赈灾,却于龙云岭失踪不见,敢问寨主,人和粮,能否还给我们?”寨主语带疑惑,“你夫君?是朝廷之人?还运了粮?”他装不知道,宋欢喜却不如他意。“寨主不必如此,我们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今日来,人和粮,我们都要带走。”寨主:“我不知此事,还请离开洛水寨,不要打扰我们寨中人生活。”说完,他转身,“送客。”寨门应声打开,宋欢喜却不走。“我们来的路上,在洞中看到了粮食遗落的痕迹,刚才被带过来这里,还看到了废弃的牛车,而且……”宋欢喜看着寨主重新转过身来,定定说道:“寨主或许不知道,为了确保我夫君外出安全,我婆母特地养了一只熟悉他气味的狗,寨主可敢让我们的狗找上一找?”话落,寨主苍老的面上可见沉重。宁焰也垂眸看她,眉宇间聚了一团郁气。宋欢喜只觉得身后有些冷,然而为了气势,她不能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还不等寨主说什么,消失许久的单九突然从一条小路走出来。“不……不用了,我找到世子了。”众人随着声音看去,果然发现她正拖着一个锦袍郎君踉跄地走出来。楼上的弓箭手们调转箭头,指向单九和她扶着的人。宋欢喜还没认出单九扶着谁,顾从却喊道:“世子!”他手中还挟持着二当家,脱不开手。宋欢喜跑过去,帮着单九扶人。走得近了,看到脸,才认出真的是顾长卿。多日不见,他消瘦了许多。人还昏迷着,露在外面的脸上和手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划伤蹭伤。单九状似无意间对上主子的眼神,却在里面看到了戾气。但……她只是严格遵照主子令,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何事。单九装作虚弱至极的模样,还没走到近前,人就无力跌倒。“单……杏花!”宋欢喜要去扶她。可顾长卿也还需要扶。宋欢喜手忙脚乱。顾从眼看世子就要摔下去,将二当家往宁焰那边推,“你看着他,我去帮忙。”谁知宁焰直接把二当家推了回来,然后就听他说:“我来。”其实谁来都无所谓,只要世子能好。看到宁焰真的扶住了世子,还扶稳了,顾从松了口气。宋欢喜扶着单九,仰头看了看宁焰。宁焰对她笑了一下。宋欢喜:“……”不远处的寨主看到此情此景,只觉得气血上涌。不多时,监视顾长卿的人才过来禀报。“寨主,那个男的被救走了。”寨主声音发寒,“你自己看!”监视的人扭头,正好看见那个被救走的男人,“……”寨主此时也顾不得责骂他,只能对着宋欢喜等人道:“把二当家和三当家放了,你们可以把这个郎君带走。”“还有粮。”宋欢喜并不肯罢休。“你别太过分了!”寨主发怒。宋欢喜扶着单九,毫不畏惧地直视他,“你们抢了本该给百姓的粮,又该当何罪?”寨主听了却发笑。苍老的脸上笑出了一条一条的褶痕。笑完后,他才严肃道:“那本就是我们洛水寨人该得的。”宋欢喜:“你胡说,你们原本也是大景朝的子民,却偏要落草为寇,以抢夺别人的东西来满足自己,这样不对。”寨主还没说话,一直被钳制着沉默的二当家却红了眼。“你当我们愿意为寇?谁不想过安安生生的日子,若不是被逼无奈,谁愿意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苟活。”寨主:“老二,别说了。”二当家却偏要说,他指着楼上仍旧拿着弓箭的人。“你问问他们,哪个不想建功立业,可你自己看看,看看他们的脸、看看他们的手和脚,你以为他们愿意有疾?”宋欢喜看过去,仔细看才发现,这些青壮只是看着健壮,却都有缺陷。要么是瞎了一只眼,少了只耳朵,要么就是断了腿跛了脚的,但也有正常人。二当家还在吼:“你觉得我们洛水寨很富有吗?上千人缺衣少食,不得不开垦田地,可老天总是和我们做对,今年没粮,我们男的可以少吃,年迈的父母和幼小的孩子咋办?”宋欢喜:“那你们也可以去找活做,有一项自己的营生,养活一家老小,并不是非要靠抢的。”二当家呸了一声。“我们就是被逼上山的!”他指着二楼一个瞎了只眼的汉子,“张老头,才三十来岁,本来在冀州城里开了家棺材铺子,只因自己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儿被何大人家的少爷看上,就被强纳去做妾,三个月后被一张草席抬出来,连口棺材都没有。”宋欢喜看向二当家指着的人,三十多岁,却已经像是四五十岁。二当家又指一跛脚的汉子。“吕秀才,举全家之力供出来的读书人啊,自己也争气,饱读诗书,勤学苦读,可回回考,回回不中,又回回考……年复一年,他不得不放弃,后来才知道,是有人盗用了他的文章中了举,却再不许他成才,就连告去官府都没下文,甚至还被打了腿,彻底断了青云路。”被指着的吕秀才难堪地遮掩着自己的腿。二当家不忍心看,又说起另一个只有一只耳的。“冯裁缝有个老娘,因镇上住不下,独自生活在乡里,村里人欺他娘是个软柿子,把他家都搬成了一个空壳,找里正做主,里正也只是让人把东西还回去,可等冯裁缝回了镇上,那些人还是照旧,更有村里不学无术的地痞流氓混进他家……可怜四十好几的寡妇啊,既没了清白,还被人倒打一耙!”……二当家每说一个人,那个人脸上都浮现起强烈的恨意,更有无人为其做主的委屈和憋闷。宋欢喜喉咙仿佛被哽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单九已经“缓过劲儿”来,站在宋欢喜身边,这次换她把人扶住。二当家:“世道不公,朝廷欠我们的,我们为什么不能自己抢回来,既然没有人为我们做主,那我们就自己给自己做主!”这话十分大逆不道,若是被官府听到,少不得会掉脑袋。宋欢喜更是从不知道,在被朝廷忽略或刻意忽视的地方,竟然有这么多的冤屈和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