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小睡眠不好,时常夜半发梦,且那梦境多狰狞可怖,他便特意从大荒榣山取了她从前惯用的雪松香来,又日日以术法入梦陪伴她。
紫衣女子身材修长,莲步姗姗,白皙的指挑开那鲛纱帷帐,凝视着她沉睡的容颜。
万年来她始终是这般模样。不过八万来岁的芳华,虽仍是年轻,却已算不得十分年少。但许是因她一张面容生得倾国殊色,娇俏可人,又终日言笑晏晏。那明眸皓齿,便宛若二八少女,清丽绝伦。
“娘娘,为何人人都为你倾心至此?”她修长的手指捏成印伽,点在少女的额间,施了一个昏睡咒。
少女的呼吸声渐渐低沉下去,睫毛微微一颤,左眼下的泪痣为她平添了几分柔婉。
苍玉眸中神色苍凉,冰冷的指尖抚上她的眼角。那双眼眸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韵致,美得令活了十万余年又同是身为女子的苍玉亦看得心神荡漾,又何况当年御宗学堂里三万来岁的神族少君。
遥想当年,青衣少女正值舞夕之年,芳华浅度,风姿如雪,堪堪是上下神族中难得一见的绝色。
良久,听得见铜壶滴漏的声音,她从回忆里踏过寂寞而来,望着眼前那熟悉的容貌:“睡罢。”她的声音似清冷雪光,犹带一丝温和,“这恐怕是你此生睡的最后一个安稳觉了,娘娘。”
苍玉的修为诚然不如清衡,那昏睡咒许是施得过了头,教宋静一觉睡到了晌午才堪堪醒来。
她睡眼朦胧,强撑着环视四周,未央宫内的檀木案上置着温热的青菜粥,并一卷熟宣。宋静只瞥了一眼,便急不可耐地赤足奔下床榻。
果然是清衡的字迹,寥寥数语,极尽关怀,末了便是约她午时城郊竹林见。宋静看了一回铜漏,也顾不上传唤侍女,胡乱换过一身常服,梳洗匀面,便匆匆策马赶至西郊。
但皇宫距京郊本就颇远,待宋静紧赶慢赶到了西郊竹林,已过去约莫半个时辰的光景。城郊风景依旧,绿竹猗猗,却已是人去楼空。
清风流连处,仿佛仍是山中杜衡的清芳,和着石兰点点苦涩,萦绕鼻尖,沁人心脾。宋静立在当场,唤了几句“师父”,终于忍不住惶惶然落下泪来。
自那日与清衡失约以来,宋静终于愈发耐不住性子,日日策马前往西郊,等候在那竹林屋舍前,却始终不见清衡的身影。
接连十几日都不曾见过清衡,她便进了竹舍,那屋里虽没人住过的痕迹,却仍是干净明洁,不落尘埃。
宋静含泪看了几番,终于灰心至极,回首离去。方走到竹舍外头,却乍然见着一个陌生的男子。
那男子身着褐金袍衫,看着约莫而立之年,虽算不得俊朗,但生得孔武伟岸,一望便有大将风范。
宋静虽识人本事不高,但仍肯定自己从未见过眼前人。然她黛眉微蹙,尚未开口之时,那男子已然拱手抱拳道:“姑娘可是昭阳公主宋静?”
宋静不置可否,只反问道:“先生是何人?”
那男子正色道:“我家主人清衡先生派我来告诉姑娘一句,三日之后,午时二刻,不见不散。”
宋静心下又是欢喜,又是震惊,竟是要落泪的模样,那男子显然颇有几分不忍:“帝后……”却见宋静黛眉一簇,忙改口道:“公主殿下切记赴约,珍重自身。”
“先生似乎将我错认成了旁人?”宋静黛眉浅颦,含笑相问。
那男子英挺的眉目间略有几分尴尬,只得再度拱手道:“一切缘由,清衡先生将来会亲自向公主殿下表明。”
宋静长眉舒展,只觉得眼前人行为举止颇有些怪异。但清衡师父曾言他乃妖族之主,想必眼前这男子便是他的手下,定也并非凡人,于是低低应了一声,方感激道:“多谢先生,敢问先生如何称呼?”
那男子言简意赅道:“伽罗。”
“敢问伽罗先生,师父近来是否果真事务繁忙,才不得空见我?”明眸如秋水澄澈,一汪盈盈,竟是要落泪的模样。
伽罗大为不忍,斟酌许久,方小心翼翼道:“主人日理万机,却无时无刻不牵挂着公主,只是奈何经纶缠身,不得已才离了大熙几日。”
宋静咬一咬唇,分明是极力自持的模样,却仍强撑道:“多谢伽罗先生,就此别过。”
伽罗拱手道:“请公主千万保重,否则我家主人定然寝食难安。”
“有迦罗先生这句话,宋静死而无憾。”她莞尔一笑,温婉施了一礼同他告辞,便立即乘了大宛马回了京中。
伽罗望着那策马的清丽背影,默默摇了摇头,露出一缕无奈而欣慰的笑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