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国公府所在的内城多是皇亲勋贵或朝堂重臣,寻常府邸所能比拟,马车经由御街进入内城,喧嚣一下散去,唯有马蹄声不断响起,昭示着这处富贵闲适。春晓透过缝隙看到有人在宅院外摆起长龙,手中握有拜帖,都是些衣着鲜亮的人,没有麻衣,她想起此时能读书习字,甚至还能读出来的人,家中都非贫户,好歹是有些家底。如今能于高官宅院投递书信,想来也是家中有些门路,哪里是普通人家所能普及。春晓收回思绪,魏修捏了捏她的手:“刚刚在想什么呢?”“没什么?只是看到有士子于门外求见,我曾在南安县见过,却没有这样多的人。”春晓如实回答,显得越发没有见识。“此处乃是内城。”魏修看了看不远处的宅子:“那是御史大夫杨峰杨大人的府邸,他喜爱有才之人,于朝中多有提拔,在士子间颇有些名望。”“原来如此。”春晓做恍然大悟状,不再追问心中却越发奇怪,一个御史不是闻风而奏,其中被弹劾最多的肯定是皇帝。进谏君王还能有盛宠的人,春晓只听过一个,那便是唐朝太宗时期的魏征!不对,魏征到底是不是御史来着?春晓懊恼于自己破损无用的记忆,索性丢到一旁不管,反正是这大人定然很有能力和手段。见春晓有兴趣,魏修多提了一嘴:“杨大人时常在府上举行名士宴,邀请天下名士讲文,名士时常会品评到访文人的诗词文章,若拔得头筹,也会被人刮目相待。”既能搏名,又能挑选有用的人。好一招聚贤手段,春晓暗叹高明,只是面上不显:“听起来很有意思,不知何时能看一看。”对此,魏修没法答应,杨峰的名士宴极少向勋贵子弟开放,加上杨峰乃是官家近臣,一向不与太子走得近,魏修也与他少有交集。除此之外,杨峰此人极其古板,膝下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明明自己满腹才华,他的女儿却只知《女戒》,朝中有人对此极为追捧,清流一派更是前往求娶。魏修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敬而远之。这样的杨峰,岂会让女子参与他的名士宴。好在冀国公府就在不远处,魏修掀起窗纱:“你看,这就是国公府。”春晓觉得自己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比如明清两朝的皇宫也去过两次,里面总是有太多太多人,纵然有震撼也很快被人声所淹没,不过走马观花,冲击感远不如如今的冀国公府。冀国公府占据了整整一条街,路面是整齐干净的青石地板,从魏修的马车驶入这条街巷时便有人小跑着赶往府内传话,一个又一个直到消息传入如今的冀国公夫人秋氏耳中。秋氏一袭居家衣服,身上不过是深青色百迭裙,身上称得上富贵的要数手腕间那一串佛珠和碧绿色的镯子。“夫人,郎君带人来了。”一位和秋氏差不了几岁的嬷嬷走来,轻声细雨道。木鱼声停下,不多时,佛堂门打开,一股檀香迎面而来,秋氏走出来并未说话,直到丫鬟打来净手的水,这才开口:“人是哪的,可有点说法?”嬷嬷摇摇头:“高腾嘴很严,探听不出什么。不过听他说,似乎是郎君从江南带来的人。”秋氏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魏修身边有个从江南来的女子早已传遍了汴京,可她正在为魏修择女,此事闹得颇有些不好看。谁料这女子还在官家面前留了痕迹,一时间竟然不好打发。秋氏的确是个温和,但这有个前提,便是不涉及到魏修。魏修是她唯一的孩子,自小便疼得厉害,魏修长大也越来越优秀,秋氏很是骄傲。结果魏修多年未娶,近些年来也是不经女色,谁料这次变成了被狐狸精勾引住的浪荡模样,秋氏哪里愿意。若女子性情好,秋氏自然愿意魏修身边多一个人伺候;但看如今这情况,这女子进了魏修后院,怕是没什么好心思。秋氏提出见见春晓,魏修惊喜之下赶紧答应,他不是不明白其中或有什么误会,但能让春晓进府见人已然算是一种护身符,日后嫡妻入府,春晓也有些底气。此时的魏修已经全然忘了,当初明明告知众人,日后嫡妻进门定不会委屈嫡妻,可如今人还没娶呢,便要先为春晓撑腰。如此偏心,后宅定然不宁。秋氏摸透了魏修心思,少不得替他多思量,一来二去之下便定下今日见春晓。“娘子,来了。”嬷嬷再次回到房间,轻声提醒。秋氏觑她一眼:“来就来了,又不是什么贵客,我还得出门迎接不成?”话虽如此,可当魏修的声音出现时,秋氏依旧从床边看到渐行渐近的两人。好一对璧人。欣赏美的事物是人类本能,秋氏也不例外,魏修貌比潘安,身旁女子也是闭月羞花,仅从容貌上而言,两人的确是良配。可这世上,原就有许多东西比容貌更为重要,比如家世、比如才情,又比如眼缘。秋氏不喜欢春晓,她不喜欢春晓双眼中透露出的贪婪,不喜欢春晓迈步时与魏修并肩,不喜欢春晓故作天真姿态的笑容。魏修已经携佳人而至:“母亲!”春晓乖巧行礼:“见过夫人。”此时的她多了些弱柳扶风之感,最是不让女子喜欢的姿态。秋氏准备不叫起身,好摸一摸春晓性子如何,奈何春晓不过多跪了一瞬便把人扶起来。秋氏气个仰倒又不好表现出来:“宣明说遇见个颇为合眼缘的女子,便是你吗?”明知故问,春晓露出笑容:“应当是。”她话语平常,语气却有些骄傲。秋氏看着魏修一副欢喜模样,越发生气:“我瞧着也一般。”春晓脸色瞬间仓皇,看向魏修的眼中满是退缩。魏修将她挡在身后:“母亲这话是说儿子眼光不好吗?”说春晓可以,秋氏却舍不得说儿子,白他一眼:“就你嘴贫。”随后看向春晓:“来,走过来,让我看看你。”春晓还有些害怕模样,直到魏修牵着她送上前。秋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春晓只觉如芒在背,竟比那日被内侍打探时更为瑟缩。许久,秋氏抿了口茶才出声道:“倒是个好生养的模样,日后若有福分也好开枝散叶。”说完她继续喝着茶,并未注意到春晓双眼瞬间含泪,身后的魏修神色猛地收紧,他们都想到了一些事情。